這個男人好有趣啊,做生意做得如此「低調」,客人怎麼上門呢?
「啊——」她又叫。「我的面——」
她想起了外帶的意大利面,記起了在家里還沒吃飯的男友,連忙跨上腳踏車。「明天再來找你,拜拜!」
羅秉夫來不及道再見,倪安琪已經旋風似地騎遠了。
他微微地搖了搖頭,推開門走進店里。
好吵的一個女人。
倪安琪將腳踏車抬進公寓大門內的樓梯底下,不搭電梯,而是提起意大利面餐盒奮力往樓上跳。
「親愛的,我帶意大利面回來了。」她在門口月兌下鞋子,奔進房里。
這是一棟全部規劃成套房的出租公寓,空間不大,只有七、八坪,進門處的右側是浴室,房里擺上雙人床、電視櫃、小冰箱、簡易型流理台、衣櫃及茶幾、坐墊,空間已經所剩無幾,但為讓劉家豪能專心創作,倪安琪巧妙地用布簾隔出一間小書房做為他的工作室,就在窗邊,看得到窗外的花草盆栽,看得見陽光。
她拉開布簾,親熱地環上盤腿坐在矮桌前的劉家豪。「餓了吧?」
「熱……」劉家豪拉開她因急忙趕回來而冒出薄汗的手。「怎麼那麼晚?」
「剛在曉倩他們店里遇到一個很特別的客人,跟他聊了一會兒。」她從流理台上方的櫃子里取來漂亮的餐盤,將意大利面盛進盤內,擺上叉子,送到劉家豪面前。
「男的?」
「嗯,他開了一間鋼筆專賣店,我從曉倩那里听說他還收藏了許多很有歷史的骨董筆,每支筆背後都有一個動人的故事喔!而且啊,他的店好特別,從外觀根本看不出來是賣什麼的,改天我們到他店里坐坐,听他說故事。」倪安琪總是會將每天的所見所聞告訴劉家豪,希望能為他帶來些許靈感。
「嗯。」劉家豪心不在焉地道,眼楮盯著計算機屏幕。
「你怎麼又玩GAME……」倪安琪輕嘆口氣。
「工作累了,就不能讓我喘口氣嗎?」他的口氣轉為不耐煩。
「累的話,我幫你按摩。」她的手搭在他肩上,輕柔地按捏著。
「不用了,我在吃東西。」劉家豪再次撥開她的手。「而且這樣我很難控制鼠標。」
「對不起……」她往地上一坐,仍親昵地靠著他的肩。「等等我要去劇團。」
「嗯。」
「猛哥很關心你,昨天還問起你劇本寫得順不順利?」
猛哥是「沈睡劇團」的團長兼導演兼藝術總監,過去跟劉家豪合作過三部叫好又叫座的戲,一直期待再創高潮,但劉家豪已經快兩年沒有新作品出來了。
「妳可不可以別一進門就問劇本的事,我壓力已經夠大了,有事就早點出門吧!」
「猛哥還說他留了一個角色給你……問你……」倪安琪怯怯地說。
「不去!叫他專心導他的戲,別再煩我了。」
「猛哥也是好意。」他擔心劉家豪沒有任何經濟來源。
劉家豪忿忿地扔下叉子。「妳到底要不要讓我好好吃飯?」
「你別生氣……我先出門了。」她乖順地閉上嘴。
她明白劉家豪創作出現瓶頸,心情不好,已經盡量不待在家里惹他心煩。
只是……
近來,他的脾氣愈來愈易怒,動輒得咎,她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幫上他的忙,兩人待在同一個房間里,經常得分據兩處,因為,只要她一靠近他,就算閑聊些不相干的事,他也認為她在施加壓力。
或許,讓他心煩的不是創作,而是她……
倪安琪搖頭甩去心底那種沉重的感覺,此刻是他人生最低潮的時候,她應該更樂觀、懷抱希望,即使幫不上他的忙,至少要相信他、支持他,陪伴他度過難關。
「走嘍!」她在他頰邊落下一個輕吻。「愛你喔!」
她揚起甜甜笑容,為劉家豪也為自己加油打氣。
第2章
「沉睡實驗劇團」平時聚會的辦公室與排練場地原本是一間汽車修護廠,是團長「猛哥」的父親留給他的,因為老是為了劇團拍戲傷腦筋,,索性整修成為固定的排練場。
排練場的角落堆滿了道具、布景,平時也租給其他小劇團使用,遇到相近的檔期,為了抓緊公演前的時間排練,排練場里沒日沒夜,燈火通明,就如「暗戀桃花源」的戲碼真實上演,隔著薄薄的隔間布幕,各個演員莫不拉高分貝,你一句我一句,扭頭不對馬嘴,場面爆笑,熱鬧非凡。
「嗨嗨嗨,我來——」倪安琪抵達排練場時,揮舞著雙手,沖進門,一路上跟熟識的演員及工作人員打招呼。
「沉睡實驗劇團」大部分的伙伴都已經到了,閑散地或坐或臥在木頭地板上,有的默默縮在角落背台詞,有的閑聊著近況,也有盤腿打坐、練瑜伽拉筋的,各式各樣的人全為理想而聚在一塊了。
「……對!我就是套那種透明的軟塑膠粒,不是保麗龍球,有點重量,不會亂飄,打在人身上不會痛的……」猛哥講著手機,暴躁地滿場走。
「還沒搞定最後那一場雨?」倪安琪偷偷問蒙哥的女朋友柔柔。
柔柔掌管劇團的財務,所有雜七雜八的場務也都由她身兼數職,她更是所有演員挨了猛哥的罵後尋求慰藉的對象,倪安琪經常開玩笑說,沒有柔柔姐,猛哥一點都猛不起來了。
「他啊,想法隨時在變,沒到開演前,我不知道有什麼事情是搞定的。」柔柔好脾氣地微笑著。
「只要拍新戲,都是這樣的,脾氣火爆,沒耐性,一點點小事都能惹他不高興,根本像個瘋子。」
「那你怎麼調適自己的心情?」倪安琪想起男友,不免有些感觸。
「習慣就好,誰叫我第一次看他的戲就愛上他,如果他不是那種事事要求完美的龜毛性格,也許我還不喜歡咧,」柔柔掩嘴笑著,「當最欠他的!」
「嗯‧‧我們女人都欠男人欠好大……」倪安琪也釋懷地跟著笑了。
「幾個新演員今天也來報到了,先去熟悉一下吧,待會兒要開會了。」柔柔為倪安琪介紹這部戲新招的幾位演員。
「這出戲講的是個謀殺事件,而且是整個社會的集體謀殺!扼殺了年輕人的夢想、扼殺了人性的純淨與善良,今天,而偶們不站出來發聲,我們就是沉默的幫凶!」猛哥說到最後,整個人都激動起來。
所有團員也再次感受到這劇本帶來的震撼。雖然,許多笑鬧的劇情穿插其中,但背後的涵義是如此沉重且深遠。
講解完劇本,敲定所有演員的排練時間,安排幕後工作分工,猛哥帶著大伙到附近的海產店吃頓「開工宴」,這是劇團的傳統,因為接下來的生活,就要開始水深火熱了。
大伙聚在一起性質格外高昂,菜一道接著一道,酒一杯接著一杯,演員們分享多年戲劇演出的經驗與新得,分享對生活、生命的看法,杯盤狼藉、酒酣耳熱之時卻滿懷熱情與柔軟。
這頓晚餐吃到快十一點才散場,倪安琪獨自騎單車回家。
他一直很難適應這種「繁華落盡」般的寂靜,前一刻那麼一大票人就圍在身邊,有說有笑,下一刻場景一換,黑暗鋪天蓋地襲來,驀然回首,只剩她形單影只。
穿梭在每天都要來來往往好幾回的街道上,好些店家老板她都熟識,白天有時間的話,她會熱熱鬧鬧地串門子去,但一到夜晚,不知怎的很容易陷入低潮,只想快快回家去。
車子快到「傳閣」,倪安琪下意識地往店門口瞄一眼,正巧木門開啟,她的反射動作就是,煞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