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他的工作,也是收藏家不得不結識他的理由,他的手上永遠有別人垂涎萬分卻又沒有門路購得的珍貴名筆。
羅秉夫耐心傾听錢董事長的「筆經」,不厭其煩地為他分析這兩年的限量筆有無收藏價值,兩人聊了好一會兒,待他送客離去時,才發現時間不早了,晚班的阿健早已下班,而他還沒用過晚餐。
他將店門鎖上,信步朝街口走去,想著這麼晚了,吃什麼好……
這時,眼角忽然瞥見一個像是熟悉卻又不大確定的身影,彎身蹲在地上,像是在哭泣的樣子。
「安琪?」他的腳步不由自主地朝那身影走去。
熟悉的是她那一頭如波浪的長發和嬌小的個子,陌生的是她居然穿了一身像OL的套裝,這不是她平常的穿衣風格。
「啊……」倪安琪听見呼喚,抬起頭,淚眼汪汪。「老板……」
她一直跟著姚怡慧稱羅秉夫「老板」。
「怎麼了?身體不舒服?」街燈下,她眼中閃著的淚光令他胸口一陣不舍。
苞男朋友吵架了?還是男朋友對她動粗?
羅秉夫直覺地聯想,而且幾乎立刻就冒出火氣,真想搖搖她的腦袋,要她看清現在交往的對象,到底值不值得她如此委屈自己。
只是……他憑什麼說這些話?
「不是……」她胡亂抹去臉上的淚水,站起身來。「沒有不舒服。」
「干麼蹲在這里?」
「我在調整情緒,哭完就結束了……」她哭得眼腫鼻子紅,怎麼看都不像沒事,她卻笑著說話。
他不信,因為他觀察到她是那種報喜不報憂的個性,成天笑眯眯的,像個傻大姐,但他親眼見過她男朋友的惡劣態度,親眼見過她眼中的淚水。
雖然想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又覺得兩人之間沒那麼熟,也沒那麼親近,不到可以探問私事的交情。
這麼一想,他連走過來關心她都覺得唐突,也許,她根本不想被看見……
「這出戲啊,到最後我會崩潰到跌坐在地上大哭,今天因為對手的演員臨時有事沒辦法排到最後一幕……」相較起羅秉夫的謹守分寸,倪安琪簡直是毫無親疏之分,自動地解釋起為什麼她要哭。「如果不把最後一幕演完的話,我整個人會性情大變,變成一個討人厭的女人。」
她哇啦哇啦地說話如同連環炮,沒頭沒尾,听了半天,羅秉夫才明白原來她是「入戲太深」。
「因為這戲我已經人格分裂了,一個人分裂成三個人,排演結束後腰想辦法趕快變回來,不然回家後又會跟我男朋友吵架,他最近可能因為天氣太熱,脾氣比較暴躁,如果我又得理不饒人,跟他頂嘴的話,砰!完蛋……」
听她提起男友,還為他的壞脾氣找理由解釋,羅秉夫不自覺地皺起眉頭。
世界上就是有這種笨女人,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他能說什麼?
「慘了……」她突然捂嘴。「不能透露太多劇情,這樣你來看演出的時候就知道結局了。」
「我不一定會去……」他覺得心里不舒服,讓一個沒大腦的女人搞得幾天心神不寧,是不是顯得很蠢?
「老伯伯!我來幫你推——」倪安琪沒听見羅秉夫最後說的那句話,因為她注意到路旁一個拾荒老人,推著一台紙箱堆得比他的人還高的推車,步伐蹣跚,她飛快沖過去幫忙。
待羅秉夫反應過來時,正想提醒她這段路是下坡,應該要「拉」才對,但來不及,倪安琪使盡吃女乃的力氣,將推車往前推。
「啊——救命——」
接著,他便听到慘叫聲,然後見她一邊追趕,一邊想用那只有幾兩肉的分量攔住不停往前溜的推車,而那位老人家完全愣住了,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災難……」羅秉夫真真覺得遇上倪安琪是個世紀災難。
他邁開步伐沖向她,及時替她拉住了推車把手。
「唔……」好重。
出手相勸的剎那,羅秉夫感覺手腕發出「 」的一聲,緊接著一陣抽痛,他心想不妙——
手腕扭傷了。
「啊……嘴巴張開……乖!」倪安琪左手捧著碗,右手握著湯匙,湯匙上盛著白米飯和幾根蔬菜,對著羅秉夫示範張嘴的動作。
「碗給我,我自己吃。」羅秉夫臉微微一紅,撇過頭去,不想被當三歲小孩看待。「我只是手扭傷,又不是中風!」
「醫生說受傷的手盡量不要動到,保持高于心髒的位置幫助血液循環,這樣才好得快。」她超有耐心地哄著。
「你帶我去看的是什麼蒙古大夫?」小小的扭傷,需要包成像骨折那麼一大捆嗎?還規定非得用三角巾固定不可。
「亂說,華醫生才不是蒙古大夫。從小,我練舞受傷都是他替我治療的,你看我心髒活蹦亂跳的,完全沒有運動傷害的後遺癥,你要听話。」
「我還有左手,只是湯匙,應付得來。」他搶了幾次都沒能將碗搶過來,看來,她的運動神經強他幾百倍。
不過,他是患者,不能這樣比較。
「我喂你吃不是比較快?省得你吃得滿桌都是,來嘛,都幾歲的人了,有什麼好害羞的。」
他一臉尷尬。就是「都幾歲的人」了,還讓人喂飯吃,成什麼體統。
「你是為了救我而受傷,我照顧你也是應該的,不然我會很內疚……」
昨晚,倪安琪發現羅秉夫受傷後,立刻拖他到華醫生那里檢查,包扎完後陪他回家,這當中她大概說了六百多次「對不起」跟「我會負責的」。
清晨六點,她就出現在「傳閣」樓下,拼命按門鈴,把在三樓熟睡中的他從床上挖起來,理由是她帶了燒餅油條來給他,而她起點有課,怕他餓著,只好早點來。
中午,她早早買了午飯回家給劉家豪,然後又急忙趕到店里,接著,就出現剛才那些對話——好說歹說,就是要親手喂他吃飯。
「我根本不是要救你,是不想老人家辛苦整理了一天的資源回收被你毀了。」
他的好脾氣全被她的固執消耗殆盡。
「呵……」
「有什麼好笑?」他現在的樣子很矬、很好笑?
「我發現你喔……」她賊兮兮地瞅著他看。
「我怎樣?」
「明明就是大好人,偏要裝出一副愛理不理人的樣子,我知道你是為了救我,英雄救美還不好意思承認。」
「你不只人格分裂,還有妄想癥,重點是……美女在哪里?」他平日沉默寡言,可是遇到倪安琪這麼神經大條的女人,連他都忍不住「毒舌」了起來。
就算他是英雄,有人自稱美女的嗎?
「我啊!」她毫不謙虛地指指自己,將臉湊到他面前。「從小到大,人家都說我是美女,你覺得我不漂亮嗎?」
他為她突如其來的親近動作而怔住。
她有一雙清澈美麗的眼,小巧挺立的鼻子,豐潤粉女敕的唇,皮膚白皙細致,如剝了殼的水煮蛋光滑無暇;她的身材當然是不用說了,緊實縴細,曲線完美,最吸引人的莫過于她純淨柔軟的性格,和那惹人疼愛的天然呆。
她的笑容很甜,帶點嬌憨;她的邏輯是幼童程度的,直接、坦率,有時會讓成熟的大人難以應對……
「怎樣?要不要修改你剛才的答案啊?」她被注視得有點不好意思,而且,居然有些微醺的感覺,連忙出聲喚回自己的心神。
他斂回眉眼,這才察覺自己望她望得出神了。
「覺得不美也沒關系,本來每個人對美的定義就不同,我猜你喜歡比較粗壯的女人。」
「為什麼這麼猜?」粗壯?他又不是務農的。「我看你用的鋼筆都長得胖胖的,你這麼愛筆,以此類推,欣賞的女人應該也是同類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