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停下腳步,想好好休息一會兒。
她從沒注意到,羅秉夫竟能帶給她如此強大的安定力量。
「樓上只有一個我用來堆雜物的小房間。」他不忍拒絕她,雖然,他也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
甭男寡女共處一室,非親非故,她還是個女人,于禮不合。
「沒關系,只要能洗澡,有個能躺下的空間就夠了,我很隨遇而安的。」她想過回家,卻不願讓父母姐姐們擔心,劇團的同事各有各的家庭,舞蹈教室的同事大多也都和男友同住,三更半夜的,一時之間真不知能找誰。
而且……她真的累了,不想說明她的感情問題,不想面對太多的關心。
「那你先去洗個澡吧,我整理一下房間。」很晚了,也只能先讓她安頓下來。
「認識我,很倒霉吧?」她苦笑地問。「害你扭傷手,現在還得收留我……」
「你知道就好。」他睇她一眼。「我困了,別再哩嗦什麼謝謝之類的。」
「遵命。」她望著他,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他對她總板著張嚴肅表情,絕不能算親切和善,但,在她最無助時是他讓她安了心,生性冷漠的他毫無理由伸出手扶她一把。
人與人之間的感情,誰與誰親、誰與誰算陌生,她真的分辨不清了……
倪安琪暫時在「傳閣」住下了。由于劇團公演的緣故,她天天早出晚歸,生活上並為帶給羅秉夫任何不便,所以,他也就沒有積極要她快點找房子。
除了她特殊的「睡覺怪癖」。
「你睡覺的時候,門輕輕掩著,不要鎖上好不好……」第三天晚上,倪安琪赤著腳,敲門叫醒羅秉夫。
「你想干什麼?」他一手壓著門板,像要預防她沖進房里非禮他似的如臨大敵。
「這樣我睡得比較安心,感覺你就在附近……只要開口叫你,你馬上能听見。」她可憐兮兮地懇求。
「我就睡在隔壁,就算關門也听得見你叫我。」
「其實……」她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其實是我不敢一個人睡啦……」她怕黑,從小到大一直跟大姐睡同一張床。
「你只要開一點點縫,我也開一點點縫,那就好像是睡在同一個房間。」頭兩天不好意思這麼要求他,睡得很不安穩,白天要排練還要上課,加上睡眠品質不佳,她的黑圓圈日益加深。
「睡同一個……」這種形容詞會不會太「那個」了,他自認是正人君子沒錯,但她認識他才沒多久,怎麼能輕易相信他?
「還有啊……走廊的這盞燈能不能開著,我怕黑……」她帶著歉意,扭扭寬大的棉質睡衣,小聲地請求。
「隨便,你高興就好……」他習慣睡覺時關掉所有燈,但是他拿她沒轍,那雙如幼犬般水汪汪無辜的眼,那小心翼翼像怕被趕出去的怯懦聲調,讓他覺得拒絕她跟虐待動物沒有兩樣。
他不是什麼大善人,但也還不至于會虐待動物。
「那晚安!」瞬間,她綻開笑靨,蹦蹦跳跳地跳回房間。
羅秉夫暗暗嘆口氣,隨即又覺好笑。
不可否認,一開始答應讓她住不是擔心她剛跟男友分手會想不開,他也格外小心不提起她的傷心事,但幾天觀察下來,她復原情況良好,除了頭一天她紅腫的眼嚇了他一跳外,簡直看不出受過情傷。
或許是劇團正忙著,忙的分散了她的注意力,或許是她假裝堅強,其實半夜自己躲在棉被里偷哭,也或許是真的想開了,天涯何處無芳草,像她這樣條件的女孩,應該不乏男人追求吧!
羅秉夫打從心底關心倪安琪,卻沒多想過關心的背後是出自什麼理由;他是獨子,父親長年在泰國經商,從小被爺爺女乃女乃帶大,因為越區就讀,家里附近沒有同學也沒有同年齡的玩伴,養成了他沉默寡言的早熟性格,在人際關系上習慣處于被動,而倪安琪恰恰相反,完全「大主動」的個性,就算他再怎麼「不苟言笑」,還是阻止不了這個超粘人的家伙一點一點地佔據他的地盤。
但,他是喜歡的,喜歡這個屋子里有她的氣息。
倪安琪經常在洗完澡後去敲羅秉夫的房門,趁著等頭發干的空檔找他到二樓聊聊天,喝杯幫助入眠的花草茶。
當然,茶是他泡的因為她說他泡的茶好香。
她話多他也是早知道的,所以,喝完這杯茶之前一定得听完她一天的所見所聞,心情感想領悟之類的生活體驗。
他不必有太多回應,只需「嗯」、「啊」、「喔」、「是嗎」諸如此類的語助詞,她就能自顧自地繼續聊天,有時,會不知不覺地聊三更半夜。
「跟你說喔……」剛結束一個話題,倪安琪又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我們這次的演出超級爆滿耶!而且大大大大的受好評喔!」
「嗯。」羅秉夫擦拭著老舊唱盤,听她說。
「接下來我們可能會展開全省巡回公演,已經有好幾個單位主動提供場地,邀請我們去表演科科……厲害吧!」
倪安琪說話總是用夸張的形容詞,再加上自己的配音跟手舞足蹈,跟她聊天不怕冷場,只怕耳朵沒時間休息。
「厲害。」他點頭。
「搞不好我們還有出國演出的機會喔……」她得意地擠擠眼。「今年的行程是來不及安排了,不過明年香港、澳門、新加坡、法國、意大利的藝術節……哇,可能會很忙。」
「不錯啊。」他扯扯嘴角,雖然應答得好像很敷衍,但心底是真心為他們的劇團高興。
「老板,我們明天去看電影好不好?最近有幾部電影我超想看的,現在公演告一段落,我們趕快去看,再過一陣子可能要加戲,等到開始排演的時候就沒時間看了。」
「喔……」她的話題經常跳躍的他反應不過來。
「一個晚上看一部好了,我去買票。太棒了!終于可以好好休息幾天!」她張開手臂,開心地從沙發上跳起來轉圈。
羅秉夫完全處于「任人宰割」的狀態,沒有異議的機會與空間。
倪安琪躍躍欲試的樣子,總讓人不忍去澆熄她的一腔熱情。
總之,她開心就好。
第5章
倪安琪看電影的口味很「廣泛」,從藝術片、劇情片到喜劇片甚至恐怖片,每一部她都想看。
她像只活動量超大,一刻停不下來的蜂鳥,從舞蹈教室飛往劇團,從劇團再趕回舞蹈教室,她看電影、看書、看表演、看展覽,時不時地在路上遇見熟面孔非得熱絡地哈拉幾句,見到流浪貓狗也要停下來跟它們說說話,難得有安靜的時候。
羅秉夫過去緩慢平靜的生活算是成為過去式了,自從倪安琪在「傳閣」住下來後,他的生活節奏整個被顛覆。
「老板——我們晚上看八點半的電影喔!」
白天,倪安琪會在經過「傳閣」時,突然沖進來通知他晚上要做什麼,她從沒問過他有沒有空,時間允不允許,因為,他也從來沒有拒絕過她。
約定的時間到了,她會準時出現,兩人偕伴出門。
「安琪,為什麼你只跟老板約會,都不找我?」晚班的阿健吃醋地抱怨。
羅秉夫被「約會」這兩個敏感的字眼鱉了下,像是某些藏在心底深處,不去看、不去踫的感覺一下子被掀了開來,他不自在地往門口移了幾步,沒有加入這話題。
「好啊,下次找你女朋友,我們一起去約會。」倪安琪笑嘻嘻地說,但話中帶點壞心的促狹。「我可不單獨跟有女朋友的男生出去。」
「就算有女朋友還是可以有異性的朋友嘛,你思想不會這麼保守吧?」阿健倒過來挖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