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超支 第9頁

劇中,演員會走到台下與觀眾互動,即興演出,底下的觀眾時而大笑,時而憤怒,時而嗤之以鼻,整個情緒全跟隨著劇情起伏,被導演操控著,直到最後一幕——

倪安琪處在漆黑的街頭,喝的酩酊大醉,手撐著牆面,像要將胃掏出般地狂嘔,卻什麼也吐不出來。她穿著昂貴的名牌服裝,一頭昨天才剛上美容院整好的完美發型,緩緩跌坐在地上,不畏旁人的目光,開始放聲大哭。

那聲嘶力竭的哭喊,哀悼已逝的自己,令許多人為之動容,紛紛抬起手拭淚,羅秉夫想起,那一晚,她也是這樣蹲坐在路旁哭泣……

突然,一聲悶雷。下大雨了。

大雨從舞台直落到觀眾席,羅秉夫伸手接住雨滴,發現是透明的軟塑膠粒,跌入掌中,又從指縫中溜走。

布幕在大雨中緩緩落下,驪歌再度響起……

一開始是零星的掌聲,接著越來越多,到最後現場的觀眾全站了起來,忘情地鼓掌,掌聲如雷聲般震撼,口哨聲四起,久久不停。

終于布幕再度拉上,導演領著全體演員出場謝幕。

「太棒了!安琪!」

「太感人了——」

「猛哥——出國比賽了啦!」

臂眾邊哭邊鼓掌,腳步全朝台前走去,很快,台上的演員便被觀眾團團圍住了,手里捧著一束又一束的花,無論是演員還是觀眾,全都感動到哭成一團。

羅秉夫眨眨眼,才察覺自己的臉頰濕潤著。他不曉得劇團界有沒有類似金鐘獎什麼的,如果有的話,倪安琪絕對夠資格拿下最佳女主角獎。

倪安琪手里塞滿了花束,幾乎將她嬌小的個子淹沒,她踮著腳,大大的眼眸往人群中張望,像在找尋什麼。

她看見羅秉夫,高高地舉起手,用力揮舞。

他本想離開了,卻因為她大步走來而停下。

「嘿嘿……你來了。」倪安琪笑著,臉龐流著汗水與淚水的痕跡,嘴角卻大大地咧著,頗為驕傲的神采。

「很不錯,我被感動了。」他知道她等著這一句,不再吝于稱贊,雖然還是有點小小的不情願,這家伙,得意時藏不住的。

「我們還有三場,門口有售票,別忘了幫我們多拉一些人來看喔!票快賣光,要快點搶購。」

「知道了!」他輕敲她光潔的額頭,煞那間,不再感覺兩人的距離,不再認為這樣的舉動太過于唐突與輕率;

她完完全全地把他當自己人,不虛偽、不客套,立刻現實地要他掏錢出來買票——只有在對待很親很親的朋友,才能如此毫無顧忌的直言。

「剛剛有三個文藝版的記者說要采訪我們導演,明天報紙肯定有大篇幅報道。」她掩著嘴對他低聲說道︰「等等我們要去海產店辦首演慶功宴,要不要一起去?」

他搖頭。「店里還有些事。」

「嗯……」她點點頭,眼神不自覺地飄向一旁。

他不知道她在找什麼,本想問她這兩天怎麼沒到店里……想想又作罷,她又不是他的員工,難不成還天天打卡報到。

「你的手還痛嗎?」她的注意力回到他身上。

「早就沒事了。」

「那我就放心了。」她漾起笑容,比比後方。「我回去了,晚安。」

「我也要走了,晚安。」

羅秉夫獨自駕車往店里的方向行駛,內心仍深受「謀殺事件」這部戲沖擊。

女主角在雨中哭泣,留下了由觀眾自行想象的空間,哭過之後,她能因此醒悟找回過去的自己,還是宿命地接受一切,任由那單純的心靈就此死去……

演員演得好,劇本也寫得真好;太多人為了生存,為了適應這個社會的游戲規則而漸漸遺忘了原有的夢想與理想,遺忘了人性中最美的最初的本質。

在他經營的行業里,不也有許多原本只單純喜歡鋼筆的手感與筆觸,到最後卻莫名其妙地追逐起昂貴、限量的名筆,那些筆到了手,珍視地收進櫃子里,從未曾被拿來書寫,鋼筆不再是鋼筆,而成了一種顯示身份財力的標志罷了。

這個世界,本末倒置、積非成是卻是見怪不怪的現象,多到讓人無可奈何,這個時候真需要這樣的一部戲來個當頭棒喝,敲醒渾沌的腦袋。

他回到「傳閣」,打了幾通電話邀請朋友去看「謀殺事件」,也運用自己在文化界的影響力,大力推薦這部戲。

倪安琪的熱情感染了對世事越來越淡漠的羅秉夫,這一晚他異常的激動,一通通撥出去的電話,說話的時間與長度簡直超過了他一年的總和。

他是微笑入睡的,一種滿足感充斥胸懷。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半夜,羅秉夫被電話鈴聲吵醒,披上薄袍,離開臥室走至二樓。

「喂。」他扭開燈,拿起掛在牆上的黑色轉盤式電話筒。

「老板……」

听見微弱帶點哽咽的聲音,羅秉夫愣了愣。「安琪?」

「嗯……」電話中,倪安琪吸吸鼻子。

「怎麼了?」看看時間,凌晨三點?

「我在樓下門外……你可以開一下門嗎?」

「等等,我馬上下去。」他無暇顧及衣著合不合宜,束緊睡袍的腰帶,立即下樓開門。

打開門,只見倪安琪披頭散發,哭腫了眼鼻,身上交叉斜掛了兩個塞得鼓鼓的大袋子,腳邊還擱了一只紙箱。

「這是……」離家出走?

「被趕出來了……」她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扮了個鬼臉。

「怎麼一回事?」他問,旋即想了想。「先進來再說吧!」

他幫她搬起沉重的紙箱,置放在入門處,關上門後,再幫她將身上的大袋子卸下。

她就捧著這堆東西在大街上走?

「不是去慶功宴嗎?」

「嗯啊,慶功宴後回去就發現這些東西堆在門口。哈!這就是人生永遠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她累極了,蹲子往紙箱坐下。

他拉她上二樓,泡了壺舒緩身心的花草茶給她。

「跟男朋友吵架了?」

她啄了口清香的花茶,搖頭,恍惚笑著。「都是些小摩擦……沒什麼大不了的事發生,也許……問題很大,只是我一直不願意面對……」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戲里的她一次次排演,一次次醒悟自己在戲里的人生中如何慢慢地枯萎死去,戲外的她卻不斷地蒙騙自己,無視于真實人生中的自己也正在一點一點的干枯凋零。

這些日子的她一點也不快樂,原以為催眠自己快樂就能真的感覺快樂,原以為忍耐一些時間就會雨過天晴,可惜……事與願違。

如今,劉家豪已不是她所認識、欣賞的那個男人,而她也變得連自己都感到陌生。情人間,如果到了其中一方必須強顏歡笑、勉強退讓才能得到和平,那已經不是愛情,而是折磨了。

這些其實倪安琪心里都清楚,只是不願在他最低潮、最需要人支持的時候離開,如今他用如此不成熟的方式分手,對她來說,也許反而是解月兌。

他保全了他的男人面子,而她重新呼吸到了沒有壓力的自由空氣。

「你打算怎麼辦?」她說的模糊,他也不想在她的傷口上撒鹽,就這樣輕描淡寫地帶過吧……

「能不能收留我幾天?」倪安琪疲倦地問羅秉夫。「等我這部戲告一段落,我再去找房子。」

她不曉得自己哪來的那麼大力氣,一股腦地將所有東西全扛在身上。

一個人漫無目的行走在大街上,邊走邊哭,恍神中,來到「傳閣」門前,仰望著門外那盞路燈,看看那個不醒目的木質招牌,沖動地,她撥了店里的電話,听見羅秉夫沉穩的嗓音,驟然感到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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