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跟安琪無關,是我自己的決定。」羅秉夫這次明顯感到被壓迫的不舒服。他對雪兒的思念、對倪安琪的感情無須向她交代,為什麼她要用如此咄咄逼人的態度,仿佛他對不起的人是她?
一開始,許冰瑩的來訪安慰了他對雪兒的思念,她會提起雪兒小時候的模樣,會提起他當兵時雪兒總是對她說有多愛他;她是雪兒的姐姐,愛屋及烏的心情,他待她總多了幾分禮遇。
漸漸地,她來訪的次數愈來愈頻繁,說雪兒進手術房之前托她照顧他,說雪兒曾擔心他有天變心,要他不能愛上任何女人,不能對不起雪兒……
「如果不是她勾引你,不是她厚臉皮地黏著你,你不會變心的,你已經把她趕走了,現在她又回來纏你,明明是她不要臉。」
「不是這樣,我愛她,我愛安琪,這跟我對雪兒的思念並不沖突。」羅秉夫隱忍著怒氣,軟下語氣對許冰瑩解釋。
「別說了,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許冰瑩捂住耳朵奪門而出。
當她跑到街上時,門外乍然響起一道銳利的煞車聲,羅秉夫和倪安琪的心髒同時高高舉起,接著立刻沖出去。
只見許冰瑩呆坐在柏油路上,緊急煞車的司機探出車窗外破口大罵,罵她走路不長眼楮,罵她想死也別拖別人下水。
羅秉夫攙扶起嚇到掉魂的許冰瑩,轉身向倪安琪說︰「你先進屋里,我送她回家。」
「嗯。」倪安琪擔心地看著許冰瑩,這一刻,她明白了——
許冰瑩也愛著羅秉夫,而且比她還要早……還要久——
倪安琪坐在二樓沙發,身上依舊裹著羅秉夫的晨袍,望著那座骨董時鐘,听著答答答答的齒輪轉動聲,盯著那左右搖晃的鐘擺,一動也不動。
羅秉夫已經離開兩個小時了……
她腦中不斷地響起許冰瑩對她的指控,想起羅秉夫痛苦的表情,她從來不知道羅秉夫會因愛上她而產生罪惡感。
她太粗心了,以至于忽略了他的感受;雪兒過世都八年了,這八年里他獨來獨往,不曾動情,為的便是守住對雪兒的承諾,如今,他們相戀了,在這之前,對如此痴情的羅秉夫該是如何掙扎的決定,他心里肯定不好受。
倪安琪環抱雙腿,下巴擱在膝蓋上,要自己耐心等待。
她得靜下心,不可以胡思亂想,不可以預設立場,不可以再掉進黑暗的漩渦里,但思緒卻不受控制地飄蕩。
害怕羅秉夫後悔了,害怕他有一絲勉強,害怕他其實不快樂。這陣子她完全沉浸在戀愛的幸福中,眼中看出去的一切都太美好、太夢幻,卻沒想到有人因此而受傷難過,她的心是不是太狹隘、太自私了?
悲觀的念頭一起就如同夜晚的大海,一道浪襲來,吞沒了她所有希望。她將自己愈抱愈緊,仿佛世界只剩下她一個人,好冷、好冷……
喀啦——
忽地,听見一樓大門門鎖被旋開的聲音,她反射地跳下沙發。
本想下樓,但雙腳卻酸麻得不听使喚,猶如預兆般阻止她往前走,內心的恐慌愈來愈濃,令她失去了勇氣。
羅秉夫走上樓,一臉沉重。
她緊盯著他的表情,想從中尋找蛛絲馬跡,他是不是很痛苦?是不是想放棄了?他們的愛情是不是不被祝福的?
羅秉夫什麼話都沒說,只是望了倪安琪一眼,而後緊緊地將她摟進懷里。
她察覺他在顫抖,在隱忍著什麼,但她不敢問。
倪安琪垂著手任由他緊縮的手臂弄疼了她的皮膚,任由他堅硬的胸膛壓迫著她的呼吸,感覺他是如此疲憊、如此悲傷,悲傷得說不出話來。
餅了許久,他終于放開她,默默看著她,看得她心亂如麻,看得她想逃跑,逃避任何她不想面對的結果。
「安琪……」
「等等……」她以手覆住他的唇,不讓他說話。「等等……我需要一點時間……」
她的心跳快得像要蹦出胸口,她的雙腳已經僵硬,她開始耳鳴,後頸抽痛著,全身一陣冷、一陣燙;所有她努力壓抑的負面想法、假裝根本不存在的憂慮此時一股腦兒全涌上,如惡浪朝她撲來。
下一秒,她只記得眼前一片黑暗,而自己被黑暗吞噬了……
第10章
「安琪、安琪……」
倪安琪昏過去後,羅秉夫慌亂地輕拍她的臉頰,試圖喚醒她,但見她眉頭緊鎖,臉色蒼白,像是身體的病痛,連忙抱起她,急忙想送醫。
「唔……」大動作的晃動搖醒了倪安琪,她幽幽地睜開眼。
「你怎麼了,哪里不舒服?」他抱著她,往沙發坐下,手肘輕輕地托扶著她的頸。
「沒有……沒事了……」她掙扎著要起身。
「別動。」他不讓她離開他懷抱,仔細看她。「確定沒事?你嚇壞我了。」
「真的沒事……」她虛弱地揚起唇角,伸出手環住他的脖子,撒嬌地在他肩窩磨蹭著。「可能是我也把自己嚇壞了……」
「什麼意思?被什麼嚇到?」
「剛剛那一瞬間,我還以為自己要病發了……」
「什麼病?」才剛放下的擔憂,又沖涌上胸口。
「我沒有告訴過你……」她猶豫著,最後還是決定坦白。「我得過憂郁癥。」
「嗯……」這件事他從阿健那里听說過。
「不過已經很多年沒再復發了。」她接著說︰「你還沒回來之前,我很擔心……後來……突然覺得四肢無法動彈,我很害怕,怕又回到以前那個樣子……不過,沒事了,真的,我知道。」
她憨憨地笑了笑。睜開眼,看見他擔憂的表情,那種被寵愛、被幸福包圍的感覺灌滿胸口;她沒有被黑暗打敗,沒有絕望,仍舊覺得能活著遇見羅秉夫是幸運的。
「擔心什麼?」他輕撫她的發,心疼不已。
「擔心你有心事卻不能告訴我,擔心自己成了你的負擔。」她伸手觸踫他的臉頰,愛戀他的溫柔,他的敦厚,他的痴情……但這一切原是屬于另一個女人,她像是個小偷,偷來了不該是她的愛情,但是……她真的好愛他,想到若真得離開他,心便開始隱隱作痛。
但,如果他有任何決定她都會微笑支持他,只要知道他會好好的,快樂無憂便夠了。
「傻瓜。」他低頭輕撞她的額頭,「我有什麼事不能告訴你的?我連小時候被我爺爺拐得團團轉的糗事都告訴你了。」
他對她從來沒有保留,沒有隱瞞,除了一開始沒有勇氣愛她。
「可是我感覺到你的悲傷……」她輕嘆口氣,「我舍不得……心好痛。」
「我心里的確很難受。」
「發生了什麼事?」
「我送冰瑩回去後才知道原來她病了,而且很久了。」
「真的?」倪安琪坐起身來,掛心問道︰「生什麼病?跟雪兒一樣嗎?」
「不是……但她一直希望生病的是她,結果真的病了……」
「我不懂……怎麼說?」
「許媽媽說以前因為雪兒的病,她跟許伯伯總是特別照顧雪兒,而冰瑩從小就很懂事,無論品德功課都讓父母很放心,他們並不曉得冰瑩努力讀書,乖巧听話全是因為渴望得到父母的注意,但是,隨著雪兒幾次進進出出醫院,兩老耗盡精力,因而疏于關心冰瑩的變化。」
「我了解……」倪安琪輕嘆,「我罹患憂郁癥那幾年,母親也是因為擔心我做出傷害自己的事,辭掉學校的工作回家專心照顧我,全家人都小心翼翼的,就怕給我壓力,怕刺激我,其實他們的壓力更大,更辛苦。」
所以,她才毅然決然獨自到紐約學舞,才想搬出來訓練自己獨立,減輕家人的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