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子海不知什麼時候又回到章純縵身邊,她仰起臉望向他,望進那雙溫柔的眼眸,只覺胸口很緊,像要喘不過氣,很快地垂下臉。
「我不怕累的。」
他揉揉她的頭發,總覺得她單純得讓人擔心。「我上台了,客人不捧場的時候,記得用力拍手啊!」
章純縵一听,忍不住笑了出來。「哪有這樣討掌聲的?」
馮子海見她笑了,才覺安心了點,沒再多說什麼,走上台去,準備接下來一個小時的演唱。
不久,舞台的音箱流泄出馮子海溫柔低沉的嗓音,服務生將客人的點歌單一張一張送上去,一曲歌畢,章純縵準備許久的微弱掌聲,被全場熱烈的掌聲掩沒。
琴譜架上擺了一疊點歌單,馮子海一張一張翻著,順道回答幾個點歌單上的問題。
「關于我幾歲、有沒有女朋友、結過幾次婚的問題,請洽現在坐在舞台正下方這桌的曉萍小姐。」他指了指那桌一直跟著他跑場的死忠歌迷,惹得幾個女孩低呼,又興奮又臉紅。
「至于有幾個私生子……」他拿著紙條,望了望台下。「這題比較麻煩,是哪個想幫我付女乃粉錢的,等等演唱完後來找我。」
這一回答,台下笑聲不斷,他收起笑意,隨手翻閱歌本尋找下一首曲目,視線瞄到正與客人對話的章純縵,客人不知道說了什麼,她笑咪咪地點點頭,不一會兒又嘟起嘴搖頭,客人拉拉她的手肘,她微退了一步,抬頭朝四處張望,求助的神情寫在臉上。
他看那客人桌上擺著啤酒杯,應該是醉了。
馮子海停下手上的動作,見章純縵一副就要掉眼淚的模樣,他皺起眉,朝麥克風喚了聲︰「小縵,來一下。」
全場的目光全都好奇地四處搜尋名叫「小縵」的人。
章純縵听見自己的名字,如獲大赦地疾走到舞台邊。舞台和地板落差三十公分,她仰頭注視馮子海,眼中含著水氣。
那分明無助卻又隱忍著的表情,讓馮子海生出不舍。
他傾身向前,拇指快速拭去她就要溢出的淚水,一只大手覆上她的肩頭,將她轉了一百八十度,讓她面向客人。
「這位是店里新來的服務人員,叫‘小縵’,大家要好好愛護她喔!你們也知道,店里沒有可愛的美眉,我‘唱歌會不專心’。」他模仿一段電視廣告對白,用台語發音。
那副愁苦的模樣,不少客人笑稱他為之徒,他暗暗搖頭,大有埋怨大家將事實說出來的意思。
章純縵則在眾人的注視下,別扭地不知如何是好,不過,卻散去前一刻因為無禮的客人要求她坐下陪他喝酒聊天的委屈。
「好了,那桌客人讓男同事去服務,你別過去了。」馮子海低身在她耳邊輕說,然後,拍拍她的背,讓她離去。
章純縵此時才明白他喚她的用意,咬著下唇不敢轉身看他,也說不出謝謝,埋頭快步離開。
在馮子海看似漫不經心的溫柔下,她的一顆心,不知不覺地,軟化為一灘水,再也無法抑制地從眼角迅速冒出。
第二章
章純縵在民歌餐廳的工作進入第二周,她的工作態度認真,學習能力也強,上班時總是笑臉迎人,耐心聆听,不少客人沖著她天天來捧場,同事們也樂得爭相教她工作上的技巧。
「這個湯盤這樣拿,一次可以端三個。」
「恩……」章純縵按著同事的教法,嘗試著將第三個盤子疊到手腕處。「天啊……好緊張。」
「可以的,姿勢很好,慢慢的走,不要怕。」同事在背後輕聲鼓勵她,她小口小口地吸氣,緩緩地一小步一小步往前挪動,終于將濃湯送到客人桌上,松了一口氣的她,朝客人綻露出燦爛的笑容。
「請慢用。」她這一笑,迷得客人兩眼發愣。
「成功了!」她快步走回吧台與廚房之間的待餐口,壓低音量,興奮地拉著同事的手上下搖晃。「我做到了!謝謝你,你教得太棒了。」
年輕男孩紅著臉搔搔頭。「這沒什麼的,以後多練習,不管套餐還是排餐都可以這麼拿,以前我還見過一個前輩,兩手可以端六個鐵板。」
「哇!」她搗住口中差點呼出的不可思議。
「其實……我可以端五個。」對方立刻告訴她自己也不差。
「有什麼了不起,我也可以端五個啊!」一名女同事插嘴道,攬著章純縵嬌細的肩膀,嚴重打擊剛才還沾沾自喜的男同事。
她叫方媜,年紀此章純縵大三歲,是章純縵未來大學的學姊,個性爽朗,個兒很高,笑起來風聲雷動的。
除了馮子海的特別叮嚀,方媜自己也十分疼愛這個學妹,工作時處處特別照顧.
「你們都好厲害哦!我一定要加緊練習。」章純縵握起拳頭,自我勉勵。
「對了,學姊,你幫客人倒水時會將水壺抬得高高的,水怎麼都不會濺出來?」
「過來,我教你。」方媜帥氣地揚揚下巴。
「這個我會,很簡單的,最重要的是最後要收回來的時候……」有人搶著教。
「我還可以托著托盤跑步,高腳杯里的酒一滴也不會溢出來。」
「那有什麼了不起,我們大家都會。」說話的人立刻被噓。
「我不會……」章純縵嘟著嘴小聲地承認。
幾個同事圍在待餐口前七嘴八舌想要展示自己的特殊才能,不知道為什麼,當看見章純縵純淨的眼眸透出贊嘆的表情時,他們甚至連心都想挖出來獻寶。
吧台附近的角落有張方桌,坐在依著牆面設計的L形沙發椅上,視線可以縱覽整個餐廳,歌手上台前通常會坐在這個位置。
白桐和馮子海原本閑聊著,不知不覺被那些幼稚得可愛的對話給吸引,話題有一句沒一句的接續,嘴邊的笑意卻愈拉愈大。
「小縵才來一個多禮拜,不管是客人還是員工,都被她的笑容給迷死了。」白桐看著圍著章純縵的那群員工,對馮子海說。
馮子海斜靠著椅背,視線停在章純縵如白玫瑰般潔淨的臉龐,吐出一口煙,笑著說︰「可能是她一副笨笨的樣子,每個人都能因為她而得到某種成就感吧!」
「你呢?也有感覺嗎?」白桐看他一眼,抽走他嘴邊叼著的煙,往煙灰缸就要按熄。
馮子海及時將煙搶回來。「她都還沒成年吶,小妹妹,能有什麼感覺?」
白桐仿彿不信似的,盯著他臉上的表情,來回巡視了幾次,最後神秘地笑了笑,不置可否地看向舞台。
舞台上的歌手已經演唱完畢,將吉他收進皮套,拎著就朝馮子海他們走來。
「昨晚被PUB里的一票客人纏了一晚,從台南一路 車回來,今晚還要接著唱三場,真累。」涂傳唯將吉他擺在桌邊,一坐到沙發上,身體陷入椅背中,朝服務生招了招手。
章純縵一見到召喚,立刻靠過來。「需要什麼嗎?」她微笑時的眼楮,眯眯的,里頭黑黑亮亮,像盛滿了星辰。
涂傳唯還沒見過章純縵,精神一振。「新來的?叫什麼名字?」他仰起臉,打量著她。「幾歲啦?有沒有男朋友?」
那一串問題,章純縵不知從何答起。
「叫方媜端一杯啤酒給他。」馮子海先出了聲。
「恩……」章純縵點頭後轉身要走,卻被涂傳唯拉住手,她心一驚,用力抽回來,無措地看向馮子海。
「我有這麼可怕嗎?」涂傳唯發現自己嚇到了這個小女孩,有點受傷的感覺,好歹自己也有個「情歌王子」的美名,怎麼會「嚇」到人呢?他只不過是想要問她的名字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