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屋子是軒轅竟的,不豪華,但佔地很大也很干淨,比她的屋子要好上百倍,更少在這大雪天,雪水不會從縫隙中滲出來。
她的屋頂該補補了,上回尉遲光說要替她把屋子修一修,她婉拒了,心想,反正也住不來多久,何必勞煩人家。
她不知道軒轅竟什麼時候要送自己回宮,不願猜也不想問,總之……隨遇而安吧,踫到狀況就闖闖看,闖不過,便是命了。
曹璃只是篤定著,要是那天果真到來,她會死,死在這個她一心認定的仙境,而不是金瓦紅牆的皇宮里。她絕不讓世人譏笑,絕不讓父皇忍受不得不賜死女兒的悲哀……那日她昏倒,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尉遲我家里,他們沒對話,但他看透世情的銳利雙眸,透露出淡淡悲憫。
尉遲光的悲憫是不是代表,他們商討的結論是要送她回宮?
那麼,是什麼時候呢?等軒轅竟的傷口痊愈,等這里的人不再需要靈樞姑娘?
曹璃搖頭。猜想于事無補,只會讓她失去沉穩,這個時候,她必須更加鎮定。
軒轅已經可以下床活動。
他穿著秋香色的長褂、棕色的夾襖,臉上還有著分蒼白。
下雪了!雪下得很大,才一會兒工夫,地面上就積了寸許,銀裝素裹的世界,空氣清新,他挪到檐下,雙手背在背後,看著。
枝頭上的幾朵新梅,鈺兒勾住他的手,笑著、說著話,氣氛融洽。
他,並不是對每個人都嚴厲。
「大哥,尉遲哥哥在忙什麼呀?這回我來,他都不理人。」軒轅鈺嘟嘴。
「他敢不理你,我找他算帳去。」軒轅竟笑道。
「是得算賬,他答應教我輕功的,說話不算話的壞家伙,我本來想跟尉遲伯母告狀,可她身子骨不好,我不想惹她煩惱。」
下回被逮到,她非得跟尉遲哥哥大鬧一番不可。
「鈺兒也懂替人著想了?」
「我、我一直很懂得呀,尉遲伯母老說我乖巧懂事。」說到尉遲伯母,她眉開眼笑。
「那是她特別疼你。」
「知道啊,我也特別疼她,我答應過,要好好孝順她的。」她也答應過要好好照顧尉遲哥哥,偏那個人像塊木頭,人家疼他,他都不知道。
「說到要做到。」
「知道,信守承諾是很重要的事,大哥教了我幾千次啦。」她扁了扁嘴,隨口敷衍。大哥最愛長篇大論,可她就是不愛听那些,她喜歡誰便喜歡誰,不喜歡誰便不喜歡誰,說過的話,做得到就做,做不了頂多說一句辦不到,哪那麼煩啊。
「知道就好。」
「大哥,尉遲哥哥會一輩子跟在你身邊嗎?」
「不一定,哪天他飛黃騰達了,會有自己的路要走。」誰都不會跟誰一輩子,親人亦同,這個道理在他一夕之間失去家人時,就知曉了,可是……他現在有了想要用蠻力也要留她一輩子的女人。
想起那夜、想起靈樞的眼淚,想起她失控對他吼叫,他的心,甜了。
「這樣啊……」如果大哥沒騙人,到時,她嫁給大哥,尉遲哥哥又沒跟在大哥身邊,見不著尉遲哥哥,她的心會怪怪的呀!
想到這里,她心悶。
「在想什麼?」
軒轅竟敲敲她的額,他疼她、寵她、照顧她一輩子,從他進軒轅家大門那天,他就對上蒼發誓,要傾全力照顧這對弟弟妹妹,不管她要求什麼,他都不拒絕。
軒轅鈺抬頭,發現曹璃端著藥走來,連忙喊住她。「靈樞姑娘。」
她不想過去的,但鈺兒姑娘快了一步,跑到她面前。
「靈樞姑娘,你上次給我的雪櫻霜還有沒有?」
「有。」
「再給我一盒吧。」雪櫻霜真好用呢,好多人都說她最近變白了。
「是,請鈺兒姑娘到藥鋪子里去拿。」
「我去啊?藥鋪子那麼遠,我得看顧大哥,哪有時間……還是你幫我去拿,明幾個送藥過來的時候,一並交給我,好不好?」
她的口氣帶著濃濃的撒嬌,讓曹璃難以拒絕。
「是。」她略微點頭。
「謝啦。」
「這是大將軍的藥,我放在屋里。」她點頭示意,不想對軒轅竟說話。
曹璃轉身進屋把藥擺好,不一會兒她從屋里出來,發現鈺兒姑娘已經不在,而軒轅竟擋在她面前。
不樂意看他,她想繞過他走開。
他挪了雙腳,仍擋在她面前,她換方向,他一縱身,又擋住。
軒轅竟低頭看她,嘴里帶著笑,「你在生氣?」肯定是!都多少天了?她熬藥、換藥,在他身邊來來去去,卻從不用正眼看他。
她有生氣的權利?曹璃撇了撇嘴,冷笑。
「我得罪你了?」他的聲音難得溫和,暖暖的眼光盯住她。
「豈敢。」她背過他,不願視線與他對上。
「我做錯什麼事?霸佔你的床,還是讓你忙到累昏?」他調侃。
他哪會做錯?連老天幾時要降雪,他都知道,簡直和神仙差不多。
見她不回答,他繼續嘮叨,「你身子好點了沒?其實這些瑣碎的事,可以讓別人來做。」
他是關心她的,但她把他的關心界定為虛偽,再也不願付出信任,即使他的眼光和以前一樣,教她安心。
曹璃走出檐下,風力逐漸變強了,夾雜著淡淡的梅香直撲門面而來,仰起頭,她閉上眼楮,感受著片片雪花落在臉龐,一股無可雙擬的清新潤進肺腑,她深深地吸了口氣,試著平定心頭的蠢蠢欲動。
軒轅竟跟著她,走進雪中。
「我欠你一句謝謝。」走到她身後,他動手拂去她肩上的雪。
這幾日,他雖在病中,但門戶川流不息,有太多事需要他做決定,他相信,狀況就在幾日里。
「只是大夫的本份。」曹璃還是回了他的話,她不佔他的謝字。
「那日你昏過去,是尉遲光救你的,你對他,有沒有心思?」他凝神望她,期待起她的答案。
他一心試探,但她背對著他,沒讀出他的想法。
「你對我有恩,如果你有意思,我可以替尉遲光作這個主。」
他加重口氣,深幽目光迫視,硬要逼出她的答案。
曹璃轉過身,臉上帶著憤然。對他而言,任何人都可以是禮物,都是助他行事的一枚棋子?可惜,她要不起尉遲光,她能要的,只有五尺白綾,和千古惡名。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向你追討恩情。」再深吸一口氣,她強逼自己抬頭,強迫自己神色寧和淡定,敦他看不出她的驚慌失措。
她要尉遲光?
軒轅竟向前一步,扳過她身子,氣勢迫人,話自齒縫間迸出。「對,你可以。」
「你在尉遲光嗎?」
「我要……選擇自己怎麼死。」
要死,她不以曹璃之名死,她的清白不能壞在這個處處權謀的男人身上。
「你果然听見了。」他後退一步,神情肅然,薄唇微抿。
說不清是釋然還是凝重,她不要尉遲光讓他松口氣,但她竊听軍情大事,讓他重了心。
他能信任她嗎?現在是沒機會,如果讓她離開村子,她會不會把他的身份、他的謀劃泄露出去?
「是。」她不替自己辯解。
「你知道自己偷听到的是什麼?」
「謀國?篡朝?問鼎天下?軒轅竟,皇帝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好當。」她冷笑。
「我沒說皇帝好當,但不好好當,苦的人不是一人一家,而是舉國百姓。」
「高調的話,人人可講,未坐上龍椅,都胸懷大志,一旦坐上了,權勢迷人,百姓的苦,苦在千里遠。」
曾經,她的父皇也是個熱愛天下百姓的皇帝,她曾親眼見他在御書房里,徹夜批奏章,若不是迷上麗妃,若不是為五石散所苦,他會開創盛世,會是萬民景仰的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