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差,步步錯,差錯了天下,背負了罵名,以前,父皇真的不是這樣的。
「你憑什麼認定所有人都同你父皇一樣?」
「他只是被迷惑,無法自拔。」
「身為皇帝,怎能連小小的誘惑都抵擋不了!」
「你怎麼知道那只是——小小的誘惑——」五石散是毒,卻毒得讓人似神仙,毒得令人但願長醉不肯醒。
軒轅竟不語,但臉上的自信與篤定,就是會莫名地讓人相信,換他當皇帝,他會勤政、會愛民、會整肅吏治、會以法治國。
所以,說服她的不是他的言語,而是他的神態表情。
低了聲調,她軟下口氣道︰「曾經,我父皇是個好皇帝。」
「我知道。」他同意。
若非如此,他的爹爹就不會士為知己者死,就不會以身報國,臨死,還殷殷囑咐兒子好好念書,以天下蒼生為己任。
「以前,我不屑周幽王把亡國的責任推卸褒姒,現在我居然能夠理解他為何會戲諸侯于烽火台,當立場不同,看法就隨之不同。」人總是能找到理由原諒自己,把過錯推給別人。
「你的立場是什麼?」軒轅竟追問。
「我是靜璃公主,說什麼都要維護大曹天下,可現在……我不確定了。」
「不確定什麼?」
「念璋皇弟年紀那麼小,倘若他登基,掌權的定是麗皇後和沈宰相。這幾年,國家會快速頹圮,沈家不能卸責,假使讓他們繼續把持朝政,國庫虛空,他們必然變相加稅,上效下尤,百官聯手貪瀆,只怕百姓的日子……」話沒說完,她眼底閃過晶瑩。
軒轅竟的學生瞬地落下,笑意躍上唇角。她是個明事理的女人,知道該把千萬百姓放在第一位,這樣的她,他衷心信任。
「所以你也明白,你的十五皇弟並不是當皇帝的適合人選?」
「是。」她點頭,點得勉強。雖然他說的是不爭的事實。
他很高興,她同意自己。「你說得對,皇帝不是個輕松的工作,但一天在位,就必須戰戰兢兢、夙夜匪懈,片刻都松懈不得。」
「即使這麼辛苦,你還是想當皇帝?」曹璃反問。
「如果沒有別的選擇,我會當。」這是他對父親的承諾,也是他必扛的責任,他答應過父親,以天下百姓為己任。
曹璃若有所思,喃喃低語,「畫棟朝飛南浦雲,珠簾暮卷西山雨,閑雲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河空自流……真不懂,為什麼人人都想當皇帝?」
「男子的天職是開拓與征戰,女子的天職是庇佑和守護。也許征服一個國家、征服千萬百姓是所有男人的夢想。」
交談間,幾匹黑色快馬自遠而近,為首的是軒轅克。
來得這麼快?不是才下雪,他竟迅速自龍天寺趕來。
曹璃不知道,昨兒夜里,京城就開始飄雪,法師主持過謝典後,軒轅克就一路飛馳進村。
他下馬,大步旆軒轅竟方向走去。「大哥,好消息,永寧皇帝駕崩了,朝廷傳來消息,由皇十五了曹念璋登基,現在整個宮廷都讓沈傅超的人馬把守著,誰都不能進出。」
他的好消息听入曹璃的耳里,有如被雷霆萬擊上,瞬間的痛,打得她頭昏腦脹,張口卻呼叫不出救命。
已經死了……她知道父皇會死,早知道了,她很早就做好心理準備,沒想到對于死亡,卻是再多的準備都不夠!她揪緊衣襟,承受著扯心裂肺的疼痛。
「大將軍,我們都準備好了。」一名青衫男子,滿臉都是抑不住的興奮。
她望著一群人不明言卻表現得張揚的快意。
可悲呵,父皇的死竟是旁人嘴里的好消息,百姓不懂,難道他們不明白,今日朝政腐敗,始作俑者是沈知清,父皇只是代罪羔羊?
可,爭論這個有何用,沈知清畢竟是父皇一手提攜出來的人,如今樹大干粗,再也無法拔除。
「稟大將軍,我馬上去找樂將軍,一定盡力說服他按兵不動。」尉遲光向前一步,他鮮有表情的臉上,今日也帶著掩藏不住的興奮。
「好,你去,記住,務必完成任務。」
「遵命。」他拱手,轉身上馬,疾馳而去。
「是不是由我們這里先出兵,控住爆里局勢。」邱燮問。
「不,再等等。」軒轅竟按下眾人的情緒。
「要等到什麼時候?現在曹念璋才剛繼位。局勢尚且不穩,動手是最合宜的時機。」邱燮文急問。
「再等,沈知清不是個有耐性的人,他很快就會出手。」他說得莫測高深。
「出手?大哥的意思是……」
「你以為沈知清會讓大曹延續下去?」他話中有話。
「改朝換代?」軒轅克問。
這四個字不只震撼了滿園子的男人,也震撼了站在廊下的曹璃。沈知清不只擅權,還要坐上龍位?狼子之心呵!
「大哥怎麼會知道?」軒轅克太震驚,他以為沈知清最大的野心不過是當幕後皇帝,沒料到他會想取而代之。
「我盜兵符那日,在木箱里找到一件龍袍。」軒轅竟回答。這件事,他也是始料未及,所以在病床上這些天,他又重新布了局。
「沈知清連女兒都出賣?」有一點明白了,麗皇後為什麼極力拉攏他,看來她和她父親之間,不只是嫌隙而已。
「如果不是出賣女兒,誰會把一個千嬌百媚、才華洋溢的女兒給送進宮里?放心,沈麗華也不是省油的燈,如果她嗅不出她父親的陰謀,怎麼會千萬百計把你兜在掌中。」軒轅竟微微一笑。
「我馬上進宮,去給麗皇後……一點安慰。」軒轅克一哂。
「你是該去,但晚個幾天吧,這回,我沒估錯的話,沈知青必然會先一步找上你,你必須表面上同他合作,然後幫著沈麗華,暗地扯沈知清的後腿。」
從一開始,軒轅克在朝廷始終表現出對名利、官位不感興趣,皇帝要升他的官,他只想帶兵打仗;宰相要送他肥缺,他說志在疆場,願為百姓做事,不求回報。
他出口論語、閉口春秋,在官員們眼里,他是個沒有野心的酸儒,是頭只會低頭磨磨的笨驢子,能辦好差事,全托上天鴻福。
他不營私結黨,從不試著擴張自己在朝廷里的勢力,這樣一個人,不但博得好名,擁有百姓愛戴,也因為他淡泊名利,把聖賢的話揣在懷里,讓沈知清對他少了戒備,相信他沒有篡位的意圖。
「大哥要我讓沈知清的野心提早現形?」
「可以的話,讓他們父女先斗上一場,最後讓沈知清略佔上風,到時,我們再打著清君側的旗幟,光明正大討乏伐賊。」
「說得好,天底下還有誰的聲勢比軒轅將軍更盛。」
「今天,我們什麼都不做,先好好慶祝一番。」揚手吩咐,軒轅竟臉上帶著愉悅笑容。
「沒問題,好酒好菜。夜晚不醉不歸。」
曹璃淡淡看著他們,無法解釋自己的心情。她不能說他們做錯,她明白念璋皇弟和沈知清都不該當皇帝,也明白大曹的時代,早在父皇迷上五石散之後,就結束了,只是……抑不住心底哀慟,茫然垂眸,她盯住自己的指間發呆。
轉身,她從園子側邊離開。
走不遠,軒轅克追了上來。
「靜璃公主。」
她回眸,見他一身白衣飄飄,除塵若仙,長發束在半月冠里,用一支銀簪固定,豐神俊朗,神態飄逸。
這樣的男子,為什麼也熱衷追逐權勢?她不懂,權勢有何迷人之處?惹得天底下好男子爭相追逐。
不過,她總算想通了軒轅竟的話,眼見不能為憑,軒轅克果然不是罔顧道德的奸婬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