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璃欠身。「將軍認錯了,這里沒有公主。」
「或者,我也該稱你一聲靈樞姑姑?」他似笑非笑,眉目間溫潤如水。
「將軍有事?」她刻意與他保持距離。
「我要感激女乃娘救大哥一命。」
「本份而已。」
「姑娘還記不記得,頤啟園皇上賜宴?我曾見過姑娘一面。」
「沒想到將軍心中還有皇上。」曹璃淡笑,微微地餃起一抹冷意。皇帝駕崩的「好消息」不是他快馬加鞭送來的?
軒轅克揚眉,有趣地審視她的臉。還以為她在後宮,生活處處壓抑,就算不卑微,至少柔順謙和。
「姑娘所言差矣,永寧帝為王,我為臣子,心中自然有皇帝,至于是褒是貶,就得看天底下的百姓對先皇的評價,以及史官的筆判了。」
他堵了她。
她明白,當皇帝的死訊成為舉國同慶的好事時,足以證明這個皇帝當得有多失敗!就算可以用權力、用嚴刑,讓百姓閉嘴、不敢妄議朝政,卻沒辦法阻止他們臉上自然展現的喜悅。
只是,那個人對她而言,不僅僅是永寧帝,還是她的父皇。
在她很小的時候,曾經備受疼寵地坐到他腿上,听他念書給她听的父皇啊。
曹璃頹然閉上眼,再睜眼時,低聲問︰「將軍將軍還有其他事?」
「我有一友,數日前病了。」
他提到病人,她就不能拂袖而去,身為醫者,無法漠視患者的痛苦。「將軍要送他過來?」
「他的病日益沉痼,怕是無法忍受舟車之苦。」
她頓了頓,問︰「他有何癥狀?」
「他頭面青黑,經常發汗且汗如雨下,經脈處會發出疼痛。最近幾日,經常陷入昏迷之中。」
「他有沒有吃過什麼不對的東西?」
「沒有,他的三餐都是夫人親手準備,他與夫人鸛鰈情深,不至于……」
曹璃听得懂他的言外之意。「那麼,他身上可有傷口?」
「有,他的腳曾被尖銳物穿透,但那是意外,當時我在場,我幫人把東西拔出來時,血是鮮紅色的,不是中毒。」
「我沒說他中毒。」
「可許多大夫都說他中毒,不斷換大夫診治,卻越醫病越沉。」
「那不是毒,但病的確是由他的傷口而入,經脈絡行遍全身,听你的描述,他已陷入重癥,我先開藥,能不能救活,就看天命了。」
明知道機會不大,只要有一分希望,她就不會放棄。
「還請姑娘一試。」
「在這里?」
「姑娘盡避開方子,在不會記得住。」
她看他,帶著試探意味。「好,我只說一遍。江漂炒過、龍盤、強盤各五錢,雄黃一錢、蜈蚣一對,加巴霜五錢,燒飯為丸,朱砂為衣,丸桐子大,每服二十丸,若病人不能進藥,就以水化開,吞服。」
軒轅微微一哂,開口復誦,「江漂炒過、龍盤、強盤各五錢,雄黃一錢、蜈蚣一對,加巴霜五錢,燒飯為丸,朱砂為衣,丸桐子大,每服二十丸,若病人不能進藥,就以水化開,吞服。姑娘,在下記得可對?」他一字不漏,將藥方子背出。
真教人驚訝的記性!曹璃在心底暗暗佩服,這對兄弟的確是難得一見的人才。
「對,但將軍不必麻煩,走一趟藥鋪子取藥即可,前幾日,我們才剛備下這副藥。」
「在下替友人向姑娘謝過。」他目光中帶著敬佩,再次見面,似乎不再感覺她臉上的疤嚇人,這回,他看見她充滿智慧的眸子、她的穩重內斂、她的聰穎,甚至她的……美麗。
很奇怪,有這種疤的女人,竟會教他覺得美麗?
「請將軍派人隨我去取,務必盡快將藥送至病人手里。」她叮囑著。
「不必另外派人,在下就隨姑娘去取藥。」
曹璃頷首,讓他跟在身後。
「我明白姑娘心里的苦,委屈姑娘了。」軒轅克突如其來的話,讓她一怔。
委屈?他指的是什麼?她沒有接話。
「搶親是不得己的計策,當然,嫁妝是很大的誘因,我們必須儲備更多的軍餉不可。大哥擔心,北方突厥蠢蠢欲動,眼下朝廷根本不可能撥出任何款子給軍隊,再加上沈知清的政變,就怕到時,國未安,敵人已揮兵南下。」他試著解釋。
曹璃嘆息,「沒關系。」她並不想嫁入將軍府,早在被搶來的時候,她就不指望能被找回去。
「我們本意借此事讓皇上降罪,就算沈知清能逃過,沈傅超恐怕沒這麼容易,若能將他打入刑部大牢,那里有我們的人,就能輕易剪除沈知清的羽冀,沒想到皇止竟然只是對沈傅超斥喝幾聲,便沒了下文。」
「當然,父皇已經離不開沈傅超貢上的毒品。」人人都明白毒物害人,讓人六親不認,偏偏一旦沾上,就月兌離不開。
「你也知道皇上中毒?」軒轅克訝異,還以為放眼天下,這件事只有他們清楚。
「知道。」
「既然知道,為什麼不將此事奏知皇上,早早把沈家父子入罪定識?」
「奏了,但明里暗里死了幾個御醫,御醫們噤若寒蟬再也不敢多話,連我請父皇停服五石散,也被父皇責罰不得覲見,等我再見到父皇時,他已病入膏盲。」
她連五石散都知道!「你的醫術高明,為什麼不試著出手醫治?」
「這毒最可怕之處在于,病人明知道是什麼東西讓自己致病,卻無法離開這些東西。如果尋常百姓人家還有救治希望,捆了、綁了、斷了五石散,再慢慢調養身子,快則半年,慢則兩年也就能痊愈。偏他是皇帝,誰敢捆他綁他,敢違反他的意志?最可怕的是父皇听信麗皇後的話,認定五石散是神仙妙藥。」
「你的意思是……皇上也知道是五石散讓自己發病?」
據她所知,「初時不知道,後來就算明白,卻再沒辦法控制。」
「這個東西得防,千萬不能讓它流入百姓家里。」
「放心,五石散太貴,不是尋常人家吃得起的東西。」
「我們應該為此感到高興?」
搖頭,她無法評論。
「總之,國家局勢已走到這個地步,接下來的,姑娘就不必多想了。姑娘安心在這里待下來吧,世間早已經沒有靜璃公主,只有一位玉面觀音、靈樞姑娘。」
「大將軍不送我回宮了?」她還以為,為與麗皇後示好,軒轅竟會將她送回宮去。
「姑娘想回宮?」軒轅克皺眉。這麼靈慧的她,怎想不到回去會踫到什麼事?
並不知道她和軒轅竟有過爭執,他直覺道︰「現在宮里情勢不明,皇上駕崩,麗皇後主持大局,回宮絕不是好選擇。況且,大哥早已決定把姑娘留下來。」
他早已決定留下她?那麼,剛才為什麼不把話挑明說,要任由她誤會?
當下她點頭,給了個微笑,表示了解。
這個笑,讓軒轅克看痴了,頓時心里有了決定。
「將來大勢成局,姑娘今日所受的委屈,軒轅克在此發誓,絕對百倍償還于姑娘。」
曹璃搖頭,心定。「不必了。」這里的生活對她而言已是幸運,她不是個奢求女子,眼前這樣,就行。
他們走到藥鋪子,她到櫃里找出藥丸,再開幾味藥帖、添上外敷藥粉,交給軒轅克,臨行前,再三叮囑,「請將軍務必快送達,若起藥效,病人能坐、能食,請他赴未秧村一趟,讓靈樞為他診治。」
「記下了,謝謝姑娘。」他拱手,奔馳而去。
軒轅克將藥納入懷間,飛身上馬,催馬揚鞭,才轉過身,腦海里便浮起靈樞姑娘的姿容,他溫和的笑臉多了幾分熱烈。
丙然是了個不起的姑娘!難怪邱先生要說,這個搶親搶得好,替他們未秧村搶回一塊寶,偏偏璞玉非人人能視,讓她在宮里委屈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