抿唇,她把笑意含進嘴里,定下心,她告訴自己,二十八歲的姚子夜是成熟女人,她有成就、有能力,能主宰自己的感情知覺,她再不是那個一點點小事就會驚慌失措的小女生,再難的狀況,她都能應付自如。
她不說話,只是尚未對這場意外重逢想出漂亮得體的開場白。
但……外套傳來他的氣息,那是她曾經熟悉卻已然遙遠的味道,再度遇見,才曉得,它始終在記憶里,不曾褪色。
掐住大腿,她用疼痛自我告誡,她回台灣,是為了將自己從過去中拯救出來,不是為了再度沉溺。
手機響了,他接起,電話里傳來一陣咆哮,他理都不理,只撂下兩句,「丫頭,我很忙,自己搭計程車回去。」就把手機掛掉。
听見「丫頭」兩字同時,姚子夜的心抽了抽。以為不再有感覺的,沒想到那個隱隱作痛還維持著相同頻率。
他們結婚了沒?話在嘴里,沒出口,她低眉,想著如何主控接下來的場景。
一個小時後,他們對坐在他家客廳。
杜岢易搬出來了,很大的房子、很豪華的裝潢,尤其在這個地段里,恐怕不是普通人住得起,想來這些年,他讓自己過得很不簡單。
姚子夜端起態度,自在而優雅,將慌亂鎖在心髒底處,多年職場生涯,讓她不管何時何地都能輕而易舉地掛上面具,用最大方合宜的態度面對每個突發狀況。
相形之下,杜岢易遜色多了,他在屋里來回踱步,不斷看向她,一次、兩次、三次,他的無措、他的焦躁,一目了然。
餅去一個小時並沒有幫到他多少忙,他還是找不到話說,依舊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突發狀況。
幸好手機響起,暫時解除他的尷尬。
「老汪,我臨時有事」這次的合約你和小青去簽,記住,只準成功不許失敗,合約簽好後,馬上送到我這里來……不!不必送上來,放在警衛室,我去拿。」他突然想起,自己是新任綁架犯。
幣掉電話,看向子夜,他還是有數不清的話想對她說,卻不知道從哪里開始。
姚子夜對他微笑,就像多年不見老友應該做的那樣。嘴微張,她企圖用「這幾年,你過得好嗎?」這種無害話題當開頭。
但是手機又響了。
杜岢易匆匆接起,這次的口氣比上一通更差。
「什麼?有本事你給我說辦不到試試看,這關系到全公司的年終獎金,不想趕上失業潮的話,最好把合約給我簽定……我就是知道老汪口才不行,才要你去啊,你不是一直想超越我,我給你機會,你還不去爭取……閉嘴,沒得討論了,十七億的合約和十萬的離職金,自己選一個。」
啪地,用力掛掉電話,他大步跨進廚房,想替她弄點東西,卻發現打開冰箱,只有礦泉水和啤酒。
子夜不能踫酒、他也不行,他們像兩顆磁石,踫到酒就會不由自主深受對方吸引,今夜,他必須擱置感情,必須留下理智,把話說清楚。
轉回客廳,他手里拿著礦泉水,本來想要說︰「對不起,家里只有礦泉水。」可是,想到這句話是以「對不起」做開頭,憋住氣,嘴巴再度被強力膠黏住。
他把礦泉水放在她桌前,姚子夜大方地拿起水,打開,仰頭喝。
如果這是戰爭,她的從容和他的無措,已經注定了誰輸誰贏。
手機又來,杜岢易的口氣轉為凶惡。
「我要說幾次由你們全權作主,如果沒辦法的話,我明天就宣布公司倒閉!」
他氣翻了,把手機關掉。
姚子夜被他的惡霸駭到。他變得嚴厲、不溫柔了。
那年,他總是揚著陽光笑臉對待每個人,不管喜不喜歡,他習慣溫柔大方送。看來光陰改變的不僅是姚子夜,也改變了杜岢易,在不知不覺間,他們不再是彼此記憶里的人物。
鈐……這次響的不是手機,是他的家用電話。
呼!他快起肖,腦子已經夠亂了,那群員工還來找碴,他有砍人的沖動。
忿忿地接起電話,忿忿听對方說話,听不到兩句,他連番斥喝,不留時間讓對方插話。
「沒辦法嗎?好啊,大家手牽手喝西北風去,還有,從現在開始我請假,公司隨你們去玩,要擴張、要倒店,由你們決定,最重要的是,誰再打電話給我,我就卷款潛逃,讓你們連半毛離職金都拿不到!」
這次他不是掛電話而是摔電話,力氣之大,大得讓姚子夜瞠目結舌。
看見她的表情,他滿目歉然,撓撓頭,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原本不想用對不起當開場白的,最終,他還是說了對不起,不知道是他對不起她的事太多,還是他們之間的關系,壓根兒就是一句對不起。
「沒關系。」她也沒想到,自己會用「沒關系」來當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她沒打算原諒他的。
「對不起」加上「沒關系」重新將他們推回尷尬氣氛里,姚子夜擰眉,不打算陪他繼續呆坐下去。
匆忙問,她補上另一句,「你的事業好像做得不錯。」
這句話補得好,總算順利地勾出他的回答。
「受你爸爸那些商業專刊的影響,我覺得做生意很有意思。」
「我以為你會走研究路線。」畢竟,他的腦袋好到讓人妒羨。
「我也以為,沒想到會變成賣游戲軟體的。」世事多變,就像他沒想過,她還會坐在他的右手邊。
「應該賣得很好吧,十七億的合約,不是隨便公司可以接得下來。」
「經濟越不景氣,造就越多的宅男宅女,我們的生意就越好。」他並不想談論這種膚淺而表面的東西,但就是會不自覺順著她的口氣說下去,在很多年前,他就知道自己拒絕不了她。
「我懂,我們出版業被網路業打得很慘。」他們的對話客氣疏離,口氣像在應對商場朋友。
「Pretty雜志是你開的?」
「不,我只是在出版集團里面當總編。」
杜岢易點點頭。「你在Pretty當總編,然後嫁……」猛地閉嘴,好像這件事只要不講出來就不算數,在她面前,他不介意當縮頭烏龜。
多年不見,他們的默契仍然好得出奇,一個小動作,姚子夜便知道他沒接下的話是哪幾句。
好,他不說、她來講、事實不會因為捂住口、耳就不存在。
「對,我嫁給我們的總裁Edward,我相信你一定听過他,在商界他是很優秀的菁英,下次有機會,我替你們引見。」她刻意用輕松愉悅的語調說出,刻意讓自己看起來很幸福。
他選擇性失聰,自動略過她的回答。「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很好,我喜歡自己的工作、生活,這幾年我過得相當愉快。」她在說謊,但無所謂,戴著面具生活的日子,她已經習慣到不行。
多年來,她哭不因為傷心,而是因為那樣的場合里,她該表現出一臉哀感;她笑不因為開心,而是因為笑能清楚地表達訊息,讓對方贊同自己。
她的喜怒哀樂、她的每號表情都有其背後目的,就像現在,她的謊言是為了維持住自己的驕傲與自尊心。
「你的雜志很成功。」他不只一次听過公司女員工談Pretty,卻沒想過是出自她的手。
「是嗎?我還以為你很不欣賞我的雜志,才把它丟在地上。」她試著幽默,這也是十九歲的姚子夜不會做的事情。
「我不是不喜歡,我是生氣……」
語頓,他還有權利生氣嗎?就算他沒終止過尋找她的行動,就算他沒有放手他們之間的三年,但她已經是別人的妻子……臉色凝重,杜岢易他被這個突如其來的事實擊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