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意思……不過,想從他嘴巴里面擠出幾句戀人絮語,這輩子恐怕不可能了,大概只能把他重新塞回媽媽肚子、重新生一遍,看看有沒有基因突變的可能性。
「你工作做完了?」她問。
還沒有,不過現在不想做,只想待在她身邊;阿豐錯了,鄉下生活不會無聊,只要她在,日子自是多姿多彩。
藍天拉過她的手,走到龍眼樹下,他挑了兩竿肥碩龍眼,坐到她身邊的躺椅,手剝,剝出一顆晶瑩透明的果實,她打開嘴巴含進去,然後,他也替自己剝一顆。
「殼和種不要丟哦。」
「好。」
他應著,進屋,出來的時候,手上多了兩個向晴用廣告紙折的盒子,一個裝殼、一個裝種籽。
「上次我送給里長伯的那個盆栽,里長伯很喜歡,郵差伯伯知道了,也想跟我要一盆。」
藍天看她,點頭。
向晴很厲害,她把龍眼殼捶得粉碎,和上泥土,放進小花盆里,再把篩洗過、泡出芽眼的龍眼一顆顆擺上去,擺出兩個同心圓,最後在空隙處鋪上五彩繽紛的小碎石,她每天噴水,不到十天,一盆抽芽、長葉、綠油油的盆栽就送進里長伯家里。
她和他不一樣,是個廣結善緣的女生,他在這里住三個月,除了幾個好奇的歐巴桑會對他打招呼以外,多數的男人、年輕人習慣在看見他時,繞路遠走。
向晴說,那是他的臉孔太嚴肅、身高太壓迫人,還說他不講話的時候,習慣性把手插在口袋,很像隨時準備掏槍的黑社會。
在人際關系這方面,她比他厲害得多,同樣是三個月,附近鄰居都知道這個奇怪的外地大個頭娶了個如花嬌妻,知道他老婆燒的橙汁排骨好吃到不行,而且三不五時有人送禮物到家里,一籃雞蛋、一只殺好除毛的土雞、炒米粉、菜、花籽……讓他的院子里多闢了塊小小的有機菜園。
家里的電話響不停,每通都是找藍太太,鄰居、朋友、以前的同事,她每天接電話的時間多到讓人眼紅。
藍天敏銳的耳朵,特別喜歡偷听她對著電話那頭說話,撒嬌的、開心的、薄怒的聲音,他用竊听,認識他的女人。
他不在乎她鳩佔鵲巢,不對,更正確的說法是,他很樂意自己的窩巢,讓這只美麗的鳩鳥佔據。
「你明天非出去不可嗎?」向晴找到話題。
早上,一通電話惹得藍天不開心,他板著臉孔、耳朵貼住話筒,老半天不說話,害她站在旁邊戰戰兢兢,也跟著提心吊膽。
最後,他丟下一句話,「我明天過去。」然後,掛掉電話。
她問他發生什麼事,他說沒事,就轉身進書房。
她沒跟著進去,因為屋里屋外,每個角落都標上游向晴,獨獨他的書房是她的禁地。
她很清楚那里是他的隱私區,不經邀請,不得進去。
所以他關上門,她在門外,充份理解,這通電話是他不想讓她認識的部份。
「對。」
他不出去,將有一群討厭鬼殺進門,他不想破壞自己寧靜的生活環境。
「要去多久?」她打開嘴,含進一顆他剝好的龍眼。
「最慢三天之內就回來。」
「三天……有點久,你要去哪里?」
她吐籽,他想也不想就用手接住,說他是大男人嘛,在這方面,他又不吝嗇表現體貼;說他不是大男人,男人該做的事,他從不讓她越雷池一步。
「北部。」
「你會打電話給我嗎?」如果那通電話是他的「閑人勿進」,那麼這三天,她也進不去吧?
兩個人的生活很容易讓自己依賴上對方,三天看不見他……
這個形容詞很俗氣,可她真的覺得,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三個蕭瑟的秋天啊,沒有他的體溫,日子難捱。
「我的手機隨時開著。」
「如果我三分鐘打一通電話給你呢?」
「無所謂。」有人會發瘋,但別人的精神狀態不在他的考量當中。
「我給你帶一盒涼拌木瓜絲,記住哦,不管怎樣,吃飯的時候都要拿出來加一點。」
「為什麼?」
「因為別人就會知道,你已經有一個很賢慧的妻子了,而且你的妻子用你用得很滿意,別人別想覬覦。」
這是嫉妒,光明正大的嫉妒。
好得很,她愛上婚姻這種制度,讓她可以理直氣壯在他身上貼下「所有人——游向晴」的標志。
「好。」向晴的嫉妒讓他很驕傲,明天他就用「老婆的嫉妒」讓一群單身男女嫉妒。
「等你回來,我保證一定學會烤隻果派。」她信誓旦旦。
「好。」之前,他說想吃隻果派,只提一次,她便記上了心,他喜歡她為自己發揮高度注意力。
「你為什麼想吃隻果派?」她隨口問問。
他僵了臉,沒應。
她忙著把龍眼殼剝碎,沒注意到他的表情驟變。
「是不是初戀女友烤給你吃過,酸酸甜甜的派里加入很多的愛情,讓你意猶未盡……」
她在編劇,編到一半突然覺得很有可能性,對啊,要不是對初戀女友意難忘,怎麼會用征人來月聘老婆?
那麼,假設前女友回心轉意,願意和他重修舊好,她的任期是不是要提早結束,他說的「不離婚條例」會不會變成「優惠退撫」?
她猛地抬頭,注視他的臉。
「我猜對了呴。」癟嘴,她的臉龐失去快意。「我就知道,我爸說,他初戀女友煮的魚肚湯是全世界最好吃的,自從她離開之後,誰煮的魚肚湯都變得很難下咽,那麼我烤的隻果派怎麼跟人家比,不烤了、不烤了,反正怎麼弄怎麼難吃,干麼跳出來獻丑……」
在她自苦自憐老半天之後,他突然說︰「不是。」
「嗄?」她張大嘴,一時間沒弄懂他的意思。
「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是初戀女友?那是前女友還是前妻……」她越問越小聲,蘿卜粉臉變成苦瓜臭臉。
「隻果派是我母親的拿手菜。」藍天還是說了。
埋在記憶深處,刻意不去翻閱的陳年往事,因為她的苦瓜臉,他翻。
「婆婆?她很會做菜嗎?」
「對,她很喜歡做菜。」
她也喜歡縫衣服,跟向晴一樣,不過她沒有夸張到幫桌子、椅子、冰箱縫外套,不會三不五時就車拼布袋子分贈給左右鄰居,更不會做睡衣,要老公和自己穿情人裝,也許是那個時代的物資不像現在這麼豐富吧。
母親種菜不是為了強調自然有機,而是為了替老公省薪水,她也和向晴一樣,很想養動物,只不過向晴想養的是毛又多又長、超難伺候的古代牧羊犬,而媽媽養的是肥滋滋的母豬,和會生蛋、可吃肉的雞鴨鵝。
「快,告訴我婆婆和公公的事,我愛听。」
他盯住她,老半天,斂眉。
她把椅子拉到他對面,捧起臉,專心看他。
「很不習慣講長輩的故事嗎?那我先來示範。我的媽媽比爸爸大一歲,那個時候爸爸喜歡的女生不是媽媽,而是媽媽的表妹。
「爸爸說,表妹笑起來的時候,他的心像春風拂過,連作夢都會夢見她的笑容,可惜到最後,表妹被台北來的大帥哥娶走,爸爸氣得三天三夜睡不著覺,恨自己沒有鼓足勇氣,對表妹表示愛意。」
她向看藍天,他鎖緊的眉目松弛了。
瞧,說老故事並不難吧。她接著道︰「後來爸爸說沒魚,蝦子也有蛋白質啊,于是娶了夢中情人的表姊,表姊不美麗,但是很溫柔;表姊做的魚肚湯沒有表妹好喝,但是炒飯很對胃口;表姊的腿太短、撐不起長洋裝,但是圓圓的臉,可愛得像洋女圭女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