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房,上床,燕歷鈞把雙手支在後腦,事情很多,他必須慢慢琢磨。
皎月師父的死亡與北遼牽扯上,假設那些人的背後是耶律信安……那麼他藏身在大燕境內是膽子太肥,覺得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還是他企圖進行某種行動?
越是這種時候,越該對耶律信安上心,但是他心思很紊亂,不管把專注力落在哪個點,到最後兜兜繞統的都會停在皎月身上。
短短一天,他跟點點感情飛升,在烤肉吃肉時套來不少話。
她說冉莘是個仵作,會縫尸體,會幫縣太爺破案,講這些時,點點臉上充滿崇拜。但燕歷鈞沒有崇拜,反而心酸得厲害,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王府千金,竟此行當為生,比下九流都不如?怎麼樣才能不心疼……尤其,是他害的。
他喜歡勇敢的女人,他討厭她的綿軟性格,但獨立的她卻讓他心疼。
燕歷鈞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嘆了口氣,干脆下床,離開屋子,晃著晃著,晃到冉莘屋前。
阿凱正守在冉莘門邊,無聊地對月長嘆,今天他滿山遍野跑過好幾圈,踫到好幾位鬼友,他心情好,想同人家聊天打發時間,可是那些鬼無聊得很,不愛說話,只愛做事。
唉,當人夠辛苦了,好不容易變成鬼,至少撈點自在逍遙呀,這麼勤奮做啥?能變神嗎?
無聊到極點,阿凱乖乖回冉莘身邊守著,一面數羊,一面看月亮。
這時候……燕歷鈞出現!
月明星稀,孤男望窗,這是想干啥啥啥?頓時,他滿腦子春風,勾出一臉的奸笑。
燕歷鈞猶豫了片刻,才決定推開冉莘的窗子,他沒有不良居心,只是想遠遠地、偷偷地,看她幾眼,但屋里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
再度猶豫,他決定翻進屋。
啊炳,就是這個時候!
燕歷鈞輕輕推開窗,這時候完全沒有風,一絲一縷都沒有,然而,像有只看不見的手似的,輕輕將窗戶關上。
怎麼可能?太詭異了。燕歷鈞不信邪祟,再度動手開窗。
炳哈哈,阿凱最喜歡不信邪的人,這次加快兩分速度……啪地,窗戶關上!
倒抽一口氣,燕歷鈞兩個眼珠子緊緊盯著窗戶,試著找出合理解釋。
謗據阿凱的經驗,通常這時候,偷香男就該嚇得屁滾尿流,連爬帶跑的滾出冉家大門,冉莘的美貌再動人,也不能把命給搭上。
但是這男的……不是普通大膽啊!嘖嘖兩聲,阿凱盤算,要不要弄個刺激的。
燕歷鈞再度伸出手指,小小力地推開一點點窗。
嘿嘿,阿凱也喜歡勇于嘗試的人,于是他也伸出手指,小力地把窗關回去。
那種感覺很清楚,燕歷鈞知道,有人在里頭與自己對拉。
會是誰?木槿、點點都睡了,難道是皎月沒睡,在逗他玩?
玩?不對,肯定是想嚇他,嚇得他知難而退。
她的師父擅長機關,身為徒弟也不會太弱。
燕歷鈞自信一笑,可惜了,她面對的是身經百戰的大將軍,豈會被這等小手段嚇著?這時,他也起了逗弄皎月的心思。松開手,一個旋身,他背靠牆,眼楮瞄向窗子。
阿凱發現那人不推窗了,他噘起嘴,不會吧,只堅持這麼一下?
拉窗,往里頭開兩寸……咦?沒動靜?離開了嗎?會不會在守棟待兔?阿凱再打開兩寸哦,還是沒反應?不對不對,他明明到聞到生人氣息,應該在外面的。
像在比耐心,窗戶一點一點往里頭推開,但燕歷鈞始終不動如山。
阿凱不解,不會睡著了吧?
猛地,他拉開窗,探頭往外。
這時燕歷鈞旋身,一把抱住開窗的人。
然後,燕歷鈞傻了,阿凱……痛了?
沒有抱到人,只感覺到一股不該在這個季節出現的寒意攏在胸口,他受到驚嚇,卻下意識不松手。
阿凱被燕歷鈞抱住,他是鬼,很容易就化成一縷輕煙消失的,可……燕歷鈞不是普通人啊,他是千軍萬馬中闖蕩過來的大將軍,手上死過千百人,身體的煞氣比鬼更驚人。
燕歷鈞不松手,阿凱被禁錮,眼看自已的陰氣被他的陽氣一點一點消融,再過不久,他就要魂飛魄散,阿凱嚇死了,他正遭遇當鬼以來最大的危機。
「冉莘救我……」他聲嚇力竭的叫喊。
燕歷鈞听不到,但冉莘被嚇醒了,飛快下床,她燃起火折子,視線對上兩個男人,不對,是一人一鬼。
沒時間讓她多想,冉莘赤腳沖出門外,用力扯開燕歷鈞緊扣的手臂,將阿凱救下來。
阿凱急急飄到院子角落,離煞星老遠,他虛弱地坐在牆邊竹椅上,大幾大口喘息。
冉莘上前,蹲在阿凱腳邊,焦急問︰「你還好嗎?」
「不好,你到哪里招惹來這個煞星?」
「要是沒有這個煞星在,我和木槿、點點就跟你一樣變成鬼了。」冉莘沒好氣回答。
今天阿凱在緊要關頭,不曉得跑到哪里去鬼混了,虧他還敢自詡是守護神?根本是個不負責任的鬼。
他來不及回話,燕歷鈞已經朝他們走來,看見他,阿凱連忙起立、立正,筆直站穩,深怕二度被他的陽氣煞到。
燕歷鈞凝重問︰「那是什麼鬼?」
阿凱嘻皮笑臉回答,「沒錯,在下就是鬼。」
冉莘瞪他一眼。
燕歷鈞順著她的視線望去,什麼都沒有,不過……隱隱約約感到一股陰寒之氣聚在那里,所以……他剛剛確實抓到東西,並且那個「東西」冉莘看得見,自己卻無法目睹。
阿凱回答得很順,冉莘卻無法解釋,她扶著竹椅起身,往屋里走去。
燕歷鈞沒經過她的同意,跟著進屋,待她坐定,再問一遍。「那是什麼東西?」
東西?這口氣太輕蔑,她不喜歡他的口吻,帶著一絲惡意,她說︰「是鬼。」
「你看得見鬼?」
「對。怕了嗎?怕就快跑,我可沒有留人強住的習慣。」冉莘似笑非笑。
她在等他反應,但他沒反應,只是目光膠著在她身上,害得她心跳越來越快。
面對無知的事,人類總是會害怕,為保護自己,便會有不理智的行動發生。
他會怎麼做?架上柴火,把她燒掉?找來大和尚,在她身上貼滿符紙?宰幾條黑狗,將血往她身上潑?
正當她越想畫面越血腥時,他卻想起另一件事。
梅雨瓔是梅相爺的嫡女,才德兼備、端莊高貴,溫婉恭儉、性情良順,絕對配得上名滿天下的肅莊王,可是他接觸到的梅雨珊卻與傳言大相逕庭。
她粗魯無禮,沒有大家閨秀風範,說她是鄉間野丫頭都抬舉她了。重點是,冉莘讓點點送來的信里,指明梅雨珊已被梅家三房害死……
「我想問你一件事。」燕歷鈞終于開口。
她可以不回答嗎?自然不行,她沒氣地說︰「問吧。」
「那封信里,你說梅雨珊已死,還讓我開棺驗尸,為什麼她卻出現在你身邊?」
還以為他忘記這事了……冉莘輕咬下唇,在猶豫間,緩緩開口……
「看過晚上的白綾,心想若有來生,我想成為男子,再不受人欺凌,誰知,我沒等到‘來生’,卻等來個面目丑陋、全身上下長滿肉瘤的女子。」
「她救下我,成為我的師父,師父教會我每個生命的存在都有其意義,于是我試著尋找自己存在的意義……
下山前、師父為我打開天眼,從此我能看見鬼魂。看得多了,便不再害怕,反而從他們身上學會,人往往在死亡那刻,方能看清許多看不透的事,曾經重視的變得雲淡風輕,而多不在乎的人事物,那刻來臨時,方知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