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這一夜,未免也太過漫長了。
爆漏已逼近四更天,寢殿內還是盞盞宮紗燈燃得里亮,包括阿婉、阿圓在內的宮女、太監,人人都沒歇下,全垂手恭立隨侍在側。
她突然覺得自己應該是在天牢囚室里一睡之後,便給沉沉地魘著了,這才會作了這麼一場荒謬絕倫的詭夢。
其中最為怪異離奇的便是,一手牢牢握著她的手,修長身軀緊緊挨著自己,深情款款目不轉楮地盯著自己的清皇……她被他盯得臉紅心跳,有些喘不過氣來。
「皇上。」她努力想要拉開距離,未想到他竟當著眾人的面,大大方方地伸臂攬住她的腰,對她笑得好不萬般溫柔。
「嗯?阿童想對朕說什麼?」
她登時羞赧得面紅過耳,心虛地瞄了殿內諸人一眼,原本稍嫌凝重緊繃的氛圍,全被太醫們垂得更低的腦袋、可疑抖動的肩頭,還有不時逸出的一兩聲噗哧給攪得春風亂飛。
包別提以阿婉和阿圓為首的宮女太監們,臉上那完全掩不住的喜上眉梢、笑逐顏開了。
玄、清、鳳!你到底想怎樣?!
「皇上,請自重。」阮阿童臉一陣紅一陣白,最後還是只擠出了這五個字。
「只要阿童在身邊,朕心底便有說不出的歡喜,整個人都飄飄然了起來,很難自重。」偏生他還能把曖昧輕挑話說得一本正經,更是令她听得又羞又惱又氣煞。
最後,她再也受不了這麼古怪尷尬的局面和氣氛,臉色一沉,「皇、上。」
哎哎哎,小阿童真的翻臉了!
玄清鳳心下叫糟,趕緊松開那柔軟誘人的腰肢,正襟危坐,一臉討好。「朕不鬧你了,別惱、別惱……呃,太醫呢?太醫會診得如何了?快快使個人上來回朕的話,別在那兒裝無事!」
是說,當今世上,還有誰人比得上清皇陛下更深諳「裝無辜」的至高境界嗎?
陸太醫清了清喉嚨,吞下一聲咕噥,忙陪笑臉上前。「回皇上的話,阿童姑娘脈象確實像老臣日前所診斷的那樣,因屢次中毒而氣血兩虧,宮寒之癥尤其嚴重,再加上今日驚憂愁思過度,故而--」
「停停停!」听得他一陣心驚膽戰,急急揮手打斷道︰「朕不想听你在這兒吊藥書兼恐嚇朕了,朕只想听你等說說究竟該怎麼治?」
皇上也太橫霸了,連句「那能治不能治?」既不問,也不讓人說,意思就是,能治便要治好,不能治也要治好。
陸太醫暗暗抹了把冷汗,苦著臉回頭瞄了同樣像吞了黃蓮的其他太醫一眼。
「回皇上,這治法倒不很難,難的是藥材難以搜集,恐怕還得多折騰些時日才能得配好。」陸太醫這些日子來精研醫書,總算在前朝孤本里尋得了堪可一用的方子,只是苦于這帖藥實在太刁鑽難置了。
「但凡天下有的,不管再難、再遠、再棘手,哪怕位于雪山之癲或東海之角,朕就算傾盡舉國之力,也必能搜羅得回來給阿童治病!」玄清鳳陣光熠熠然得教人深感震懾敬服。
阮阿童傻傻地望著他,淚水奪眶而出,喉頭嚴重梗住了,全然說不出話來。
「阿童,莫怕,有朕在,就算天也不敢塌下來!」他憐愛心疼地撫模著她蒼白憔悴的頰,輕聲道︰「明白嗎?」她鼻息濃重地嗯了一聲,低下頭,淚珠已成串墜落。
他這樣,還教她如何逃得開、躲得去?
眼看那顆已然死灰了心,像是一點一謫地被他的溫曖融解喚醒,那對冰冷皇宮畏而遠之,設下的重重防備,也好似即將土崩瓦解。
「不、不行。」她一咬牙,匆匆抹去淚水,毅然抬起頭,道︰「皇上,您不惜傾盡舉國之力,就為了替奴婢治病,那奴婢豈不成了禍國殃民的禍水了?阿童一人的性命,不值得皇上如此看重厚待,您若有此精神,不如用在治理朝政之上,那才是正道。」
「朕全力救治自己的皇後,又怎麼不是正道了?」玄清鳳壓根兒不理會她的拒絕,眸光閑閑地一掃眾人,問︰「你們大伙說是不是哪?」
「皇上所言甚是!」
「皇上言之有理!」
阮阿童登時傻眼了,怔愣失措地看著也跟著湊熱鬧的太醫群和宮女太監們。
「你們……你們……」她都已經心亂如麻了,這、這不是還來給她添亂嗎?
就在此時,寢殿門口突然冒出了一個禁衛軍,拱手大聲稟道︰「皇上!景詩宮來了人,說貴妃娘娘又是月復痛不止,已經疼厥了過去,請皇上和太醫速速過去救人!」
阮阿童聞言身子一顫,玄清鳳心疼地將她攬入懷里,輕輕拍撫著她的背。「莫怕、莫怕,有朕在。」
「奴婢不是怕,」她心底滋味有酸有苦,矛盾得復雜萬千,最後還是抵不過本性里的寬厚良善,「皇上,她總歸是您的妃子,還曾為您孕育了一個孩子……您、您還是該去看看她的。」
「這里的太醫,先去兩個吧。」他將她擁得更緊,命令道,「到了景詩宮,就說朕待會兒就去。」
太醫們你看我、我看你,最後有兩個比較倒霉的被擠出來,只得硬著頭皮領命道︰「是、微臣遵旨。」
「陸太醫,你先給朕說說,這藥方里須得有哪幾種?」他無視阮阿童的欲言又止,好看的鳳眉一挑,揚聲關切地問道。
「回皇上,這一帖方子得用上隆冬種出的當歸斜切七片,春天初生的桃花十蕊,極夏之地培出的甘草五片,雪山的天山雪蓮一株,蘇州虎跑泉泉眼口的普蘚一小搗,南海的極品珍珠三顆,雨後女敕竹葉上的甘露水收一瓶子,再加上……」陸太醫開始背誦起這帖子中最讓他頭疼的藥單內容。
阮阿童越听小嘴張得越大,愕然萬分。
這、這是治病還是刁難人?
可是玄清鳳卻是越听越來勁兒,一臉玩味,興致濃厚地摩挲著下巴,連連點頭,「唔……有意思,有意思。」待陸太醫數說完這整整二十八項珍罕難尋的藥材後,偷覷了玄清鳳尚自悠哉的神情一眼,不由暗暗一嘆。
「皇上,其實--」
「陸太醫放心,這藥單听來系瑣,其實一點也不難。」他笑吟吟地開口,「朕貴為天子,富有四海,除卻初春桃花和隆冬當歸外,其他的立馬便能命人搜集而至,待冬過春來,這藥方子還不需一年就可配成了。」
「原則上是這麼說沒錯,其實……」
「夠了!別婆婆媽媽的!就這麼辦,朕說行就行!」玄清鳳大袖一揮,輕輕松松就解決了天大的難題,隨即低頭對阮阿童溫柔一笑,「好好歇會兒,餓了就命他們備膳,累了便先睡下,朕到景詩宮去瞧瞧狀況,很快就回來。你盡避養足精神,養好了身子,明兒還有一場戲瞧的。」
她秀氣眉頭輕蹙,「什麼戲?」
「好戲。」他嘴角掠過一絲冰冷笑意,凝視她的目光卻恁般溫曖憐惜。「阿童,朕絕不會再讓任何人有機會傷害你,誰都不能。」
她望著他,心底蕩漾著滿滿感動,卻也若有所倍。「皇上,您是想……」
「除了朕和你的身子之外,其他的什麼都不要管、不要想。」他不頓眾目暌暌之下,俯身輕吻她的額頭,笑眼燦爛。「等朕回來。」她整張臉瞬間又紅了。
待玄清鳳的背影離去後,阮阿童這才戀戀不舍地收回視線,先命宮女太監退遠一些,這才平靜地看向陸太醫。
「陸太醫,皇上不在,您有話但說無妨。」
陸太醫看著心思靈巧通透的阮阿童,不由心情越發沉重。「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