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完全不手軟,拔了超大一把菠菜,正當她心滿意足,右手一把蔥,左手一把菜,準備站起來時,隱隱約約地,她彷佛听見一道悲傷的男低音,模糊地說——
「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
那聲音逐漸低緩,消逝,她回頭,想找聲音來處,突然一陣清風拂面,強烈暈眩襲來,下一瞬,她失去意識,整個人倒在菜圃旁,手里的蔥與菠菜,散落一地……
第3章(1)
明永樂五年
十二月中金陵才迎來入冬第一場初雪,氣候冰寒冷冽,女子撥弄了兩下屋子里的炭火,在通風的窗邊坐下,手捧書卷,借著冬陽一行行細讀。
門外一陣細碎腳步,厚重的簾子外,清脆的女音傳來。
「夫人,俞二爺來了,在外廳候著。」
是春綠的聲音。她上書卷,道了一聲,「進來。」
厚重簾子即刻被掀起,冰寒的冷風卷進些許,她瑟縮一下,簾子旋即又闔上。
「讓夏荷暖壺桂圓茶招呼二爺……」
話還沒完,機伶的丫頭立即含笑回道︰「二爺正喝著。奴婢替夫人拿白貂裘衣可好?」
「好。」她起身,放下書卷,到火爐前暖了暖手,怕冷的她,實在耐不了寒,沒下雪前,尋常人家不起炭火的,可上個月天才微寒,她已受不住寒在屋內燒炭火取暖。
暖過手後,春綠拿來裘衣為她系上,她攏緊裘衣,往屋外走。
「二爺方才念叨,夫人大病後,身子骨已不若從前,要仔細照顧別受寒了。」
「嗯。」她敷衍似地點頭,往外廳緩步慢行,眼前剛下了第一場雪啊,唉,漫長的冬天才正要開始,她心里有苦說不出……
一個出生在亞熱帶的人,偏偏穿越到只要冬天就下雪的古代,沒暖氣、門窗擋不了寒風滲透,燒炭火取暖,還得擔心一個不小心中毒身亡,真是難為她了。
轉眼,她來到明朝,已經三年有余。
三年啊……惡夢般的三年,剛開始,她醒來以為自己是作了夢,被一群穿著古代服、說著方言的人包圍,她不敢開口、不敢說話。
半年過去、一年過去,太陽升起又落下,她每天吃喝拉撒睡,全有人仔細幫她打點好,她每日每日面對同一群說奇怪方言的人,花了很長時間,才漸漸接受基于某個無法理解的原因,可能她拔菜、偷蔥當下,外星人突襲地球,造成時空混亂,她被帶到過去了,來到與她出生年代相差六百多年的大明朝。
慢慢的,她听懂這里的地方話,也學了地方話,她逐漸模清她在這時代的身世背景,春綠是她的貼身丫鬟,是第一個「發現她失去記憶」的人,認定她是因大病才失去記憶後,春綠一點一點告訴她所有跟她有關的事。
當她終于決定面對現實,第一次照銅鏡,她驚駭的發現,銅鏡里是個長得跟她一模一樣的姑娘。
春綠每天與她閑聊,想到什麼便說什麼,原來她是落沒世家大族的嫡長女,余家則是南方經商有成的大戶人家,長房嫡子成了武將,為求發展穩固,求了她這門親事,盡避她家已經落沒,但在講世族背景的金陵城里,落沒世家大族的名號,比起南方富商頂用得太多。
她十五歲過門,成親隔日夫君便領命出征,隔兩年征討海盜失利的消息傳回金陵,聖上念其忠勇且長年征伐辛勞,親封她為誥命夫人。
她這才知道,這是大明朝,在位皇帝明成祖,而她丈夫是因為領軍打歷史上赫赫有名的海盜陳祖義失利,被陳祖義殺了。
陳祖義的三光手段,燒光殺光搶光,讓皇帝惱怒,拿五十萬白銀懸賞陳祖義項上人頭,可惜她的夫君,五十萬白銀沒拿到,反而賠上性命。
據春綠的說法,得到消息後,她成天以淚洗面,悲痛欲絕,聖旨傳來那天,她接下聖旨,旋即暈厥倒地。大夫來看過後,說她是悲極攻心腦,引起卒中,命懸一線,恐怕難以回天。
在現代大概就是腦中風,才十七歲就中風,不知能不能算得上是奇萌?
春綠說,余家四代只出她一個皇帝親封的誥命夫人,余家上上下下一致決定怎麼樣也要把她救回來,不知花了多少金銀、昂貴藥材吊著命懸一線的她,跟閻王爺搶人。
兩個月過去後,某天她奇跡似醒來,樂壞了余家上下。醒來的她,不說話不肯動,余家請了大夫來,大夫卻說是正常的,需要時間視病況診治,大夫甚至不敢斷言能否恢復如前。
那陣子春綠跟前跟後服侍,她是因驚嚇過度不敢妄言妄動,卻被當成重癥病人養著,當了許久茶來伸手、飯來張口、萬事由人侍奉的矜貴誥命夫人。
春綠交代了前因後果,她只能無言以對。
她多希望一切只是夢,一場夢醒來,她回到現代,一手抱蔥、一手菠菜,笑著對家人說︰明天加菜。可是在這里待得越久,她越覺得六百年後的現代,才是她回不去的夢。
穿越一點不像小說寫的那樣浪漫有趣,主角輕易適應古代生活的諸多不便,個個金手指大開在古代混得風生水起,她完全沒辦法,徹底弱爆了……
但算老天看她可憐吧!知道她沒開金手指的本事,直接給她不愁吃穿的身分,她只需負責調整心情,適應相差六百年的文化生活……可這好難啊!
啊啊啊!她想念馬桶、想念蓮蓬頭、想念按下開關就有光、想念無遠弗屆的網路世界、想念她爸媽、大哥二哥三哥四哥……她好想回去、好想回去……
她真想賴在地上打滾,學肯德基廣告對老天爺大吼大叫,只不過就算喊破喉嚨,老天爺八成不會可憐她,把她送回現代。
來到明朝後,她也常常想念嘴巴惡毒的關棠騏,他老是罵她笨、腦容量小,來到古代,她才覺得或許關棠騏是對的,她一定是腦容量過小,才會難以適應古代,難以接受再也看不到她深愛的家人、看不到討人厭的關棠騏……
唉,這些情緒,只能藏在心里。
從不相信到接受穿越的事實,她經過漫長的心理煎熬,最近終于看得比較開了,至少整個家族把她捧在掌心里供著養著,敬著她誥命夫人的身分。
迸代人也挺有趣的,對她來說誥命夫人不過是虛名罷了,這虛名是她名義上的夫君、余家嫡子拿一條命換來的,坦白說她一點功勞也沒,結果整個余家上下,對她畢恭畢敬、將她供起來養,只差沒當神膜拜了。
懊說什麼呢?以現代人的標準,只能說怪了。
內心糾結,外表沉靜的她,終于緩步走到了外廳,春綠一旁輕扶她,為她掀起遮擋風寒的厚重門簾,廳堂中央,爐火已經升起,廳內比外頭暖,坐著的俞立軒,見她進來,立即起身相迎。
「弟媳。」
「見過二爺。」她淺笑,打了聲招呼。
俞立軒是她夫君余孟武的結拜義兄,俞家男子皆習武,在金陵城頗有威望,許多軍功在身的小將都曾拜在俞家門下習武。
余孟武戰死後,俞家這位與余孟武情同親手足的二爺俞立軒便時不時來拜訪,每回總送來不少實用的好東西。
「弟媳,快坐下。」俞立軒趕緊指了指一旁的位子。
「您也坐。」她坐下來。
「我听夏荷說,弟媳過兩日要回南方。」
「快過年了,應當回老家探望,陳祖義已被處斬,我想回去祭奠夫君。南方天候也較暖,金陵的冬天著實太冷。」
俞立軒點點頭,附和道︰「也是,弟媳應當回去祭奠武弟,逆賊伏法,可慰武弟在天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