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陣沉默,這時夏荷端一杯暖熱姜茶進來,打破短暫尷尬。
「夫人,喝點熱姜茶。」
她接過姜茶,慢喝了幾小口,瓷杯才擱下,俞立軒開口的同時,將一只銅制手爐推過來,「這是金陵城里最好工匠打造的銅手爐,愚兄等了一年才拿到,弟媳回去路上帶著暖手,手暖了身子便暖。」
她拿來銅手爐,花紋精巧,她知道這手爐千金難買,得等,金陵城里排著要的富貴人家多得是。她怕冷怕極了,毫不推托地接下手爐,拿給春綠讓她裝炭火。
「多謝二爺。」她交代過春綠,便向俞立軒致謝。
俞立軒面上喜色鮮明,她迎上他溫暖視線一楞。
仔細算她的心理年齡有二十八歲,盡避過去在現代的她感情試卷交了張白紙,而來到大明朝她也不過是個才
二十歲,與丈夫成親一日便永別的寡婦,可是男人目光的含意,她並沒有腦容量小到完全讀不懂。
再說,俞立軒十天、半個月過來拜訪一趟,拿著好吃、好喝、好用的,她再遲鈍懵懂,也懂了。
她實在沒心思想情情愛愛的,身為一個被莫名力量送到六百年前穿越的現代人,她根本憂郁得要死,只想回現代,沒辦法看上一個古人。盡避這個古人,就現代標準來看,長得不輸金城武、一身武功可能強過十個葉問、彬彬有禮勝過所有英國紳士,但沒辦法就是沒辦法,他們的思想頻率,根本對不上同一個頻道。
好在古人行事婉轉,總是拐著彎來,更好在,明朝皇帝封她一個誥命,余家上下哪可能輕易由她改嫁,她的護身符強大得很。
俞立軒對她好,她照單全收,至于他的情意,只要他不主動說破,她就裝傻,免得尷尬。春綠將放了炭火的手爐遞給她,她立刻抱在懷里,真是暖。不得不承認,古人也有了不起的地方,好比這銅手爐,放了炭火,卻半點都不燙手,十分精巧。
「好用!」她贊嘆道。
「弟媳喜歡就好。對了,我這趟另外讓人帶一籃子上好的老川姜,給你煮茶驅寒。」俞立軒又道。
「謝過二爺。」
「不用謝。」俞立軒溫聲道,儀仁大病痊愈後,性情也跟著轉變,像是忘卻前塵般不再事事拘謹,性子灑月兌許多。
俞立軒望著她清麗面容,臉還是同樣一張臉,但眼前的高儀仁不是從前他認識的高儀仁,一場大病,讓她徹底忘記從前的事……忘記在她與孟武成親前,他們曾在禪寺外論佛、他們曾在元宵夜同賞花燈。
當他得知義弟余孟武求得她為妻,他幾天不能好吃好睡,輾轉托了人轉信給她,最後只得她短短回信,說是父母之命難以違抗,順從之外,別無他途。
他買醉幾日後,決定死了心,畢竟他與余孟武多年兄弟情誼無半分虛假。
然而余孟武出征那日特地來尋他,說他並未與儀仁圓房,只是做了樣子,因為他沒把握能安然返回,才一日夫妻,萬一他回不來,他不想耽誤她一輩子,若他回不來,就請他這個大哥為儀仁尋個好人家。
他沒想到余孟武真一去不回,沒想到……他死了的心,重新有了盼頭。
「這趟打算回去多久?」俞立軒探問,方才听夏荷道,過兩日她要啟程回余孟武杭州老家。
「開春回來吧。」她嘴角含笑回道,「公公、婆婆有意在族里找個孩兒過繼給我,孟武是余家嫡子,香火若斷了,總歸是不好。」
「可你……」嘴邊的話停了下來,俞立軒低低一嘆,對一旁侍立的丫鬟說︰「夏荷、春綠,我帶了半斤上等桂花,你們去做些桂花糕,夫人愛吃。」
「夫人……」夏荷、春綠互視一眼,望向主子時有幾分遲疑,俞二爺的好大家看在眼里,他的心意也有幾分明了,但夫人讓聖上親封了誥命,二嫁可就沒尋常人容易,況且以余家看重夫人的程度,更不可能輕易任夫人二嫁。
余家盤算為夫人尋個繼子,正是希望將夫人跟余家關系綁牢了。一旦認了繼子,夫人大概只能坐實了那句話——「生是余家人、死是余家鬼」,一輩子跟余家月兌不了關系。
哪怕她們也為夫人惋惜,年紀輕輕就守了寡,可不管怎麼說,維護夫人的名譽是首要之務。
「你們去吧,這兒沒事。」她對兩個忠心的丫頭說。
「是。」兩人恭敬地福身,退出了外廳。
第3章(2)
「二爺,有事直說無妨。」她對俞立軒說。
「儀仁,你……真的都忘了嗎?」絕望吞沒他,顧不得禮儀,他沖口問出。
她茫然眨眨眼楮,難不成原本的高儀仁跟他……有一腿?
「二爺說什麼?我不懂。」她索性回。
「我們曾在禪寺外論佛,一起游夫子廟賞花燈,在秦淮河畔听過曲……這些,你全不記得了?」俞立軒壓抑著痛苦。
她不敢相信,高儀仁給余孟武戴了綠帽?萬一被發現,她豈不是要被浸豬籠了,天吶!
「……我背叛了孟武?」
「不,不不,你想錯了……」俞立軒急忙解釋,頹喪萬分,她忘了,全忘了!「那些都是你與孟武成親前的事,你知書達禮,行事絕無逾矩。春綠說你什麼事都忘了……是真的?」
「我的確什麼也記不起來。」
「孟武離開金陵前來找過我,他說他無法肯定能不能回來,你還年輕,萬一他回不來,他不願耽誤你,他還說……說你跟他沒有真正圓房,只是做了樣子……」
「做了樣子?」她一臉茫然。
「落紅的帕子是假的。」俞立軒尷尬道。
「喔……」她應了聲,不知所措。
「過繼的事,你可不可以再想想?一旦過繼了,將來你……」
「二爺,我什麼記憶都沒有了。大病一場後,我沒有其他想望,皇上能封我誥命,是老天厚愛我,讓我在余家有個安穩地位,若能過個繼子,我的地位更加穩固。一個女子求的不正是這些嗎?安穩地位與後半生可依憑的兒子,我何必再貪心?
「沒道理我不要安穩生活,不要皇上封的誥命,為了小情小愛,改嫁另一個男人,辛苦跟整個世俗禮義抗爭,說不定還得多背個水性楊花的罵名,怎麼想都不是劃算的事。
「二爺是聰明人,肯定懂我的意思,從前的事過了就過了。無論我跟孟武有無圓房,在外人看,我是個寡婦。二爺人品好、家世好,尋個性情相合、家世相當的好姑娘,還不容易嗎?」
「儀仁!」
「二爺且听我一回,忘了過去,于二爺、于我都是好事。」她坦然迎視他。
俞立軒欲言又止,最終什麼也沒再說。
兩人靜靜喝了一會兒茶,春綠、夏荷端進蒸好的桂花糕,冒著絲絲熱氣。
「二爺這回送的桂花香氣足,味道真好。」她聞著桂花的香,趁熱拿起一塊嘗鮮。
俞立軒也拿了一塊糕,咬下一口,甜而不膩的花香散開,他的心卻萬分苦澀。
現在的儀仁與從前端莊溫雅的模樣不同,開心不開心全表現在臉上,十分率直,東西拿了便吃,好或不好也不顧忌掩飾,這樣的高儀仁反而比從前更讓他心動……
倘若她有一丁點意願,哪怕得上刀山下油鍋,他拼盡全力也會將她娶進門。
可是,她不願意。
她聰慧明理,分析得頭頭是道,沒半點錯處能讓他反駁。
是啊,女人一生盼望渴求的安穩,她全有了,余家人待她若珍寶,她何必犯傻放棄安穩生活?她通達聰穎,斷然不會輕易讓情愛沖昏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