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翻身下床,也不再猶豫,換上夜行衣,急匆匆地出了繡閣。
牆角,翠墨嬌小的身影從黑暗中轉出來。
「就知道小姐嘴硬心軟。」她攏了攏身上的披風,今晚又要為小姐等門了。
壽春醫館里,于百憂正蒙著厚棉被發汗。
他其實也沒什麼大病,不過吹了夜風,有點咳嗽,袁清嫵就緊張得像他快要死了一般,居然還在藥里放龍骨——那是一種安眠的藥。
于百憂確實很累,他也想睡,但心里擱不下方笑顏,結果龍骨的藥效發作,只讓他昏昏沉沉,渾身不舒爽。
「還不如讓我清醒著想她呢……」他翻個身,腦子里痛得像有一百個小人在里頭敲鼓,他考慮要不要干脆打暈自己算了,但他連抬手的力氣也沒有。
二師姊,點了我的昏穴吧!他想喊,卻連出聲都沒辦法。
他張嘴喘息,每一記呼吸都又濃又熱,眼前望出去,一片白霧似的,也分不清是現實,還是虛幻。
突然,他只覺身上有點冷。
他蓋著厚棉被、門窗又關得死緊,怎麼可能會冷?
但他哆嗦了下,真的冷,忍不住又把身體往被子里縮了縮。
「于公子……」一個聲音在他頭頂響起。
于百憂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這個聲音……他夢寐以求、連睡覺都忘不了的音調,是方笑顏獨有。
她來了嗎?她終于原諒他,願意見他了?
也不對,他現在在醫館,怎能可能見到她?除非她半夜相訪,但他們的感情沒到那種地步吧?所以他是在作夢。
這個認知讓他心里劃過悲傷。
「方小姐……」他嘴里喃喃念著,真想再見她啊!
于百憂不曉得,方笑顏真的來了,他感覺冷,就是因為她在拉扯他的被子。
她想不到他病得這麼嚴重,整張臉燒得像著了火一般。
他又一直往棉被里窩,她真怕他就這樣悶死了。
「于公子,你振作一點。」她左右張望,看見床頭架上一盆清水,旁邊還掛了一條白布巾,她趕緊擰了巾子,替他擦拭滿布汗水的臉。
清涼的感覺讓他混沌的腦子一清,原本滿是白霧的視線,漸漸浮現一縷窈窕身影。
她有一張清爽的面容,唇角常常勾著上揚的弧度,看起來特別開朗。即便他正在病中,見到這份明麗,身體的不適也減退幾分。
「方小姐……」算了,現實也好、幻夢也罷,能見著她,他都開心。「我好想你……」他伸手捉住她的手。
「喂!」她嚇一跳,他不會又想撕她的袖子吧?
「方小姐,我知道你氣我,但我真不是故意冒犯你的。」
「那你現在正做什麼?」他的手箍得她好緊,有些疼。「不想冒犯我,就放手。」
「不放。我一放,你又消失了。」
「我不會走的。」
「我之前夢到你的時候,你也這麼說,但唰一下又不見了。」
「你以為自己正在作夢?」她啐他一口,心里卻甜。他也算用心良苦了,連睡著了都沒忘記想她。
「本來就是在作夢。」他可憐兮兮的。「你也只有在夢中,才肯見我。」
她突然心疼了,原來自己的拒絕傷害他這麼深。
「所以我這回再不放手了。」他更用力,拉著她倒向床鋪。
「啊!」她驚呼。「你干什麼?!」
他本來就渾沌的腦子越發糊涂了。
「今天的夢好逼真啊,我感覺你的叫聲在我耳邊響著。」
她又好氣又好笑。趴在他身上,兩人雖隔著一床厚被,她仍羞得面紅耳赤。
「這不是夢,我真的來了,你快放手!」
「你騙人,大半夜的,你一個千金閨秀,怎麼可能突然出現在我房里?」說他迷糊,這話倒挺有道理。
方笑顏一時無言。怎麼告訴他,她這千金閨秀還兼差梁上君子?
「瞧,你沒辦法解釋了吧?」他把她抱得更緊,灼熱的呼息吹拂過她耳畔。「其實你也不必解釋了,我不在乎你只在夢里跟我相見,雖然……醒過來以後,你願意原諒我,那就更好了,只是……我不能太貪心,對不對?」
也許是他的話太溫柔、也許是他身體的熱度傳了給她,她的心也跟著暖了起來。
「我不是真心氣你。」她說得很小聲。
「嗯?」他沒听清楚。
她含羞帶惱,又說了一遍。「你下次再去我家,我就見你了。」
他大吃一驚。「真的?」
「真的。」她不好意思地點頭。
「方小姐——」他用力抱緊她,興奮地吻她的額。
「啊!」她驚叫,使出全力掙月兌他。「你怎麼可以……登徒子!」
他呆呆地眨了眨眼,才嘆息似地說︰「你的叫聲真是越來越有魄力了……嗯,我頭好暈……怎麼覺得好像常常听見你尖叫……」
方笑顏快被他氣死了,若非他,她怎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受驚?
「那個……方小姐,我以前是不是听過你的叫聲?」他掙扎著想要下床,再去拉她。
「你燒糊涂了,笨蛋。」他真是個讓人又氣又愛的家伙。她看他半個身子掛在床邊,有些不舍,想去扶他,又怕再被他抱住,遲疑了半晌。
砰!他整個人跌到了床下。
「于公子!」她趕緊沖過去把他扶回床上。「你怎麼樣?有沒有摔傷哪里?」
他卻又捉住她,兩眼直勾勾的,像失了魂,也像太專注看她,看到迷失了自己。
「我真覺得你的聲音好熟,我以前肯定見過你。」雖然他想不起來,但他就是有這感覺。「你呢?一點記憶也沒有?」
她不禁喟嘆,病人總是不可理喻。
「于公子,你病了,你現在需要休息,別再胡思亂想了,好嗎?」她推著他,讓他躺好,又替他蓋好被子。「你先放開我,我擰手巾幫你擦臉,好不?」
「小師弟,你在房里干什麼?怎麼乒乒乓乓的?」遠遠地,袁清嫵的聲音傳來。
方笑顏大吃一驚。「于公子,有人來了,你快放手!」
「你真的對我沒印象?」他仍然執著于她的叫聲。
「沒有,我們以前沒見過。」
「那為什麼我感覺你的叫聲如此耳熟?」甚至,他還沒見到她的人,就被她的聲音迷住了,完全是因為這副熟悉的、扣人心弦的聲嗓。
「你感覺錯了。」她听見袁清嫵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一顆心快停了。要是讓人發現她一個未出閣的大姑娘,夜探單身公子,流言還不飛滿天?「于公子,求求你,放了我吧!」
「不放。我好不容易才作個美夢,不要這麼快清醒。」
「你再不放,我不客氣了。」
「不放。」他現在就像個鬧別扭的小孩。
她實在沒轍,一指點上他的昏穴。
他瞪大眼,張口,還沒發出聲音便昏了過去。
她趕緊把手抽回來,又替他掖好被角,急匆匆地跑到窗戶邊,正想跳出去,又舍不得地回頭再望他一眼。
他這一晚說的話,那迷惘和深情,她一輩子都忘不了。
「傻瓜,不管我們以前相不相識,都可以從現在開始認識彼此。」她留給他一抹溫柔的眼神後,才跳出窗戶,迅速離開壽春醫館。
這時,袁清嫵也正推門進入。
她手中端著一只托盤,上頭放了一碗熱騰騰的藥,和半盅香甜可口的燕窩粥。這是她在廚房忙了半個時辰的成果,累得她滿頭大汗。
但為了讓于百憂盡快痊愈,一切都值得。
第4章(2)
這一晚,于百憂作了個夢。夢里,他回到六歲的時候,剛剛被綁架,獲救回家,立刻被驚慌失措的爹娘送回鄉下老家藏起來。從此,大家只知道于家有位大公子,但除非是極親密的人,否則,無人知曉他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