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請公公、婆婆允許棠騏過到我名下,棠騏合我眼緣,我會好好疼惜他,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到底是余家、是二叔的親生骨肉,犯錯的是他生母,並不是他,他這些年受的苦夠多了。」
余孟仁神情復雜,欲言又止,余家二老亦是神情復雜。
方才她朝春綠使了眼色,這會兒機伶的春綠已將余棠騏帶進正廳,來到她身旁。
「公公婆婆已經許久沒見棠騏了吧?他十二歲了,卻只有八九歲大的個子,看看他身上穿的衣服,補了又補,余家最低賤的僕婦穿得都比他好。」她將余棠祺拉到身邊,翻開他衣袖,露出一條條怵目驚心的青紫棍痕,她揚起聲量又道︰「棠騏身上布滿這類大大小小的棍傷,在余家隨便哪個僕婦都可任意責打他,這孩子犯
了什麼滔天大錯嗎?並沒有,錯的是大人,從來不是孩子。」
正廳里陷入一陣窒人的沉默,許氏紅著眼,走到余棠騏跟前撫了撫他臂上的青紫,余棠騏毫不給情面,甩開許氏,往後退兩步。
許氏嘆息,低聲問余棠願,「你願意跟你大伯母去金陵嗎?」
「你們肯放我走?」他揚首反問。
這句話狠狠扎痛余孟仁,他平時在外頭忙,家里的事由正室打理,楊氏行事俐落,府里上上下下的分例月俸,安排十分公正,從未招致怒怨,他想即便對庶子不善,也不至過分到哪兒。余暇在府上時,棠騏吃穿用度稱不上好,可看上去衣著干淨,生活暖飽,可現下看他身上累累傷痕,顯然那都是假象,余孟仁怎能不痛?
「夫人想帶你去金陵,你若肯隨夫人,自然可以去。」余孟仁說,這個家他做得了這個主。
「我願意跟她走。」余棠騏拉了高儀仁的衣袖。
「我不允許!」楊氏氣焰囂張,領著兩名粗壯的丫鬟,進了正廳。
餅繼這件事余家女眷沒有參與權,是以正廳里除了年長的許氏與高儀仁,並無其他女眷,楊氏興許是听到風聲,才急急忙忙領人闖入正廳。
楊氏朝身後兩名丫鬟說︰「把他帶走,關進柴房,沒有我允許,誰都不準放這畜生出來!」說著,她恨毒地瞪著余棠騏。
斑儀仁想也沒想,直接將余棠騏拉到自己身後緊緊護著,接著喚道︰「春綠、夏荷攔住她們!」
春綠夏荷飛快擋前頭,攔住兩個朝她們過來的丫頭。
「放肆!」楊氏怒極高喊,「你們兩個傷了誰都不要緊,給我抓了那個畜生!」
春綠夏荷看起來縴弱,卻是習過武的,拳腳功夫是打不過武林高手,對付兩個空有氣力的丫頭綽綽有余,轉眼兩名丫頭已經被踹跌到地上,但她們掙扎爬起,又要撲過來。
余孟仁大吼,「住手!通通住手!」
春綠夏荷收勢,往後退一步,仍護在高儀仁跟余棠騏前頭,兩名丫頭被喝住,一時不敢有動作,到底這余府的掌家主子大過當家主母,他的命令下人哪敢不听從!
「帶二女乃女乃回廂房,回頭我再治你們以下犯上的罪,夫人是你們傷得起的嗎?」余孟仁斥喝。
「余孟仁!你今天不把這個畜生交給我,我跟你沒完!」
「反了!」他怒瞪楊氏,對兩個丫鬟說道︰「帶二女乃女乃回房,不準她出房門一步,誰敢讓二女乃女乃出門,我打斷誰的手腳!帶回去!」
兩個丫鬟哪里敢怠慢,快手快腳一人一邊拉了楊氏離開正廳。
楊氏邊走邊喊,「余孟仁,我跟你沒完!」
一場鬧劇落了幕,余孟仁轉身看高儀仁,方才她緊緊護住余棠騏的模樣,讓他又羞又愧,那是他的孩兒,卻要一個沒血緣的體弱女子保護。
今天若非高儀仁,他得到何年何月才會知道他的兒子被如此對待?
「讓夫人看笑話了。」余孟仁頹喪地說。
「二叔若同意,今日就在眾位親族的面前,將棠騏過繼給我。明日一早,我便帶棠騏回金陵,二弟媳這態度
也是情有可原,我們早些走,二弟媳能早些平復心情。余家畢竟需要一個能操持家事的主母,論操持家事,二弟媳並無半點錯處。」
「夫人不待過完年再回金陵?」余孟仁驚愕問。
「我原是打算過完年再回金陵沒錯,不過眼下情況看來,我過繼了棠騏就先回金陵為好,免得橫生枝節。過幾年,棠騏長大成人有所作為後,我再與棠騏返杭州省親,這樣對大家都好。」
余孟仁神色復雜,往爹娘那邊看去,見他們頷首表示同意,過繼余棠騏這事兒就算定下了。
余孟仁來到余棠騏面前,聲音低啞吐了句,「是爹對不住你,去金陵後,你要好好听夫人話。」
余棠騏眼眶微紅,不發一言。
「今天晚上,我讓棠騏住到我院落,我們明天一早出發。」她可不想有人趁夜半使壞,能領了余棠騏早走早好,「明早不再向大家辭行了。」
說完,她朝公公婆婆行過禮,趁眾人沉默,興許還在盤算之際,她急忙拉著余棠騏往外走。
出正廳不久,隱約听見爭執聲起,她不管不顧,反正都已經不關她的事,方才沒人反駁,公婆、掌家的余孟仁也同意,其他人的算計反駁,她才不放眼里。
在往院落的回廊上,余棠騏輕輕拉她手,小聲問︰「我當真可以跟你去金陵?」
「當然。你爹同意了、祖父、祖母也同意。你可以跟我去金陵。」
余棠騏望著前方,一步步跟著她,好片刻又說︰「他們說你叫高儀仁……」
「是。」
「高儀仁,我絕對不可能喊你娘的。」他十分倔強。
他的倔強神情,讓她心酸酸的,但想起現代那個高傲自信的關棠騏,她又笑出來,回他道︰「私下你可以喊我一聲姊姊,不過有外人在時,你不想喊我娘,最少也得喊我一聲夫人。」
「喊你姊姊也不可能,你這麼瘦弱,看起來根本和我沒差!」
她好笑地望著他,他明明就八九歲的樣子,居然說他們沒差?差得可多了好嗎!「我比你高很多。」
「過兩年,我骨頭長開之後一定比你高。總之,叫你娘,或叫你姊姊,都不可能,這輩子你別想了。」他撇過頭,沉默半晌,聲音低低的道︰「高儀仁,你對我的好,我記著,以後絕對不會讓你失望。」
她輕笑,真是個倔強的孩子,多可愛啊!
第5章(1)
「儀仁、高儀仁!」
一陣急促腳步,加上低沉好听的男音在廂房外響起,不消片刻,房門被人推開,高大英挺的年輕男子飛步進來。
春綠在後頭喘著喊,「大少爺等等,參茶都快涼了。」她捧了壺茶跑進來。
斑儀仁捧著書卷,在日照充足的窗邊下讀,听見熟悉聲音,僅僅唇角微揚,眉目半分不動,繼續看著手里的書。
「高儀仁,我在叫你,沒听到嗎?」余棠騏一只大掌砠去她正在讀的書,不滿的問。
她無奈地笑,這個孩子是被她養歪了,沒大沒小。她從袖袋掏出錦帕,站起來,仰著頭,為他擦拭滿頭大汗。這時辰,他肯定才剛練完武。
盡避他神色不滿,卻乖順低下頭,讓她為他拭汗。
「听到了。」她面露淺笑,「俞師父說你內功練得好,我听你聲音從丹田出來,沉穩有力,大老遠地傳進房里,哪听不到?」
「既然听到,怎不應我一聲?」他更加不滿,頭卻動也不動,讓她仔仔細細擦個干淨,直到她放下錦帕。那條白錦帕,毫無意外又被他收過去。
「還拿啊?這幾年你從我這兒拿了多少帕子?可以堆成大山了。」她坐回椅子里,淡淡瞄一眼他將帕子塞入衣袋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