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倘若不是凌畫師肯割愛,佟某又怎麼會得到這張絕世好圖呢?」佟老板笑著嘆氣,心滿而意足。
「你說什麼?」凌霄錯愕地抬眼,無法相信自己听到了什麼。
「哎哎!真糟糕。」佟老板以折扇輕敲自己額頭,跟著聳聳肩,以懺悔的語氣開口說道︰「當日凌畫師雖然甩袖離去,但你的學徒實在不忍心將你的舊作毀掉,最後還是送給我啦!」
見凌霄瞪大雙眼、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佟老板依舊漾著無害的笑痕求情道︰「凌畫師,這件事本該是個秘密,但看在我救你一命的份上,請你回去後切莫責怪你的學徒,他只是和我一樣,是個愛畫之人。」
「這……這幅畫是你從凌府帶回的舊作?」凌霄像是听到了什麼最荒謬不過的事情。
「當然,正因此畫得來不易,所以我特別將它懸在大廳,讓每個人都能夠看見它。」佟老板笑意盎然地開口。「真是好畫,若是被一把火燒掉了那多可惜,不是嗎?」
凌霄腦海里亂成一片,根本不知道要如何思考!佟老板說這是從凌府帶回的畫作、是他的畫作?但不可能,那應該只是一張多年前畫出的舊作,怎麼可能是現在懸掛在這里的畫?
「這不是我的畫……如果是我畫的,我不可能不記得……」凌霄喃喃自語。由于整件事太過離奇,連他都不知道該怎麼思考了。
「凌畫師,你在說笑吧?」佟老板向前一步,以平靜淡漠的語氣說道︰「這畫中女子的身形、輪廓,一筆一畫都是你的手筆啊!就連上色的技巧,也都是獨一無二的凌氏畫技,其他畫師是模仿不來的。」
他的手筆、他的畫技?凌霽像是被催眠似的站了起來,緩緩走到掛畫的前面,凝神細看,驚訝的發現佟老板說的是事實—不管是描繪人物輪廓的順序、衣裳縐折的層次,全都和自己畫圖的方式一樣,說得再正確一點,這張掛畫除卻了五官的部分,每一筆每一畫,都和他在魏府畫了百次、千次的黃衫少女一樣!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既是他畫的畫像、又不是他畫的畫像,誰能告訴他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佟老板沒有回答,依舊噙著笑意、靜靜地凝視著牆上的掛畫。
慢慢的,當最後一點紅光都墜入西方後,四周的景物也漸漸暗了下來,當大廳開始染上昏昏暗暗的顏色後,佟老板踩著緩慢的腳步開始在廳內移動,由西到東、再從南到北,按著順序點起了燭火,一點一滴重新照亮了大廳。
「佟老板,這真是我的畫作?」凌霄轉身,知道這個渾身透著神秘的佟老板是唯一能解答的人。
「當然不是。」佟老板咧唇一笑,俊美容貌在跳動燭火的映照下、透著幾分惡華妖異。「它既然掛在‘水月鏡花’的牆上,就不是誰的,只是我一個人的。」
「你—」凌霄一愣,詫異佟老板態度的轉變,腦海里閃過了畫兒曾說過的,佟老板白天夜里性情不同這件事。
他可以應付白天那個總是噙著笑、一臉和善的佟老板,但他卻沒把握應付這個邪氣森森、渾身散著惡華氣息的佟老板。
「這幅畫確實像極了我的筆法,但我也確定自己從來沒有畫過這幅畫。」就算兩個佟老板一樣難纏,凌霄還是想弄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請你告訴我,我必須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是你畫的又如何?不是你畫的又如何?」佟老板似乎覺得凌霄問了一個再蠢不過的問題。「既然連你都記不清楚了,這幅畫現在屬于‘水月鏡花’,你又何必繼續追究呢?」
見凌霄因為他的回答沉下了臉,俊臉鐵青、卻什麼辦法也沒有。
佟老板笑了,他唇角一揚,改變心意說道︰「這樣吧!我讓你把這幅畫帶回去好好研究,仔仔細細地弄清楚,這到底是誰的畫作,如何?」
「真的?你願意讓我把畫帶回去?」凌霄心中一喜。這「水月鏡花」確實是個奇怪的地方,或許,只要回到了自己的地方、自己的畫室,他就能推敲出這幅畫作的秘密了。
「當然。」佟老板微笑,輕輕擊掌,不一會,一名僕役打扮的少年走進大廳,動作靈敏地取下牆上的掛畫、俐落地卷好,然後交給了凌霄。
「謝謝,我—」
「什麼都不用說。」佟老板伸手打斷他尚未說出口的話,露出一抹意味復雜的微笑,似笑非笑說道︰「我會在這里等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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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將掛畫緊緊摟在懷中,乘著轎子回到了凌府,他不顧府內僕役、學徒們欣喜若狂的驚呼聲,快步走回自己的畫室,關上門、點上燭火,小心翼翼地攤開了雙手緊握的掛畫。
當整幅畫完整地攤開在桌面上時,凌霄一張臉像是被抽掉了顏色般、瞬間變得蒼白無比!
畫像里頭,坐在小溪邊的少女姿勢依舊、黃裳依舊、青絲依舊,但她的五官,卻是一片空白——
第七章
凌霄重新回到「水月鏡花」的時候,已是子夜。
「開門!快開門!我要見佟老板!」凌霄心中有太多的疑慮,無視于大門深鎖,用力地拍打、執意要找人。
餅了好一會,兩扇門從里頭打開,露出一張年輕的臉,正是稍早將牆上掛畫取下、交給他的少年僕役。
「是你!你之前交給我的那幅畫—」凌霄一頓,心知找這少年理論也沒用,于是改口道︰「算了,關于那幅畫,我有許多事想請教佟老板,拜托,無論如何請你幫我通報一聲。」
「跟我來。」少年並無刁難,主動開門讓凌霄進入。
雖是第二次踏入「水月鏡花」,但凌霄依然無心注視周遭的景物,思緒依舊沉浸在「畫像無臉」這件詭異的事情上,因此他並沒有注意到長廊兩旁的燭火在他們經過時會自動亮起、離開後會自動熄滅,更沒有注意到彌漫在空氣中,忽遠忽近、近似女人的嘆息聲。
「老板在里面等你,請。」少年最後在一棟閣樓前停下腳步,伸手為凌霄推開銅門,然後請他進入。
「謝謝。」凌霄正想回頭道謝,卻發現少年絲毫不浪費時間,已經再次將門關上了。
兩扇厚重銅門關上的剎那,仿佛關閉了人世間所有的聲音。
凌霄掃了一眼四周,注意到最末端的房間有微微的亮光,他猜想佟老板應該在那里,于是舉步朝亮處走過去。
當凌霄踏入房間的時候,他看到佟老板坐在一張躺椅上,兩側燭台忽隱忽亮、像是有火在他俊美的臉上跳舞一樣。
他聞聲抬眼,露出淡淡笑痕,像是一點也不意外看到凌霄。
「凌畫師深夜來訪有什麼要緊的事嗎?」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到底想做什麼?」凌霄蹙緊兩道眉,突然想到了—最近發生這一連串奇怪的事情,都是從佟老板到凌府帶走他的舊畫才開始的;自從佟老板帶走了他的舊畫,接著他就在市集遇到了畫兒,然後無法順利作畫,最後又在這里看到了不是出自他筆下的「凌霄舊作」……讓他忍不住懷疑,這一切都是這個佟老板搞的鬼。
「我想干什麼?你這句話間得真奇怪。」佟老板好笑地挑高一道眉。「我記得你離開前向我借畫回去研究,怎麼樣,已經有結果了嗎?」
「你讓我帶回去的究竟是什麼?」听到對方的回答,凌霄心中升起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