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琪有十來種回答,但她選擇沉默,靜靜咀嚼已說和未說的話。幾番接觸,她已經越來越了解他的婚姻、他的寂寞和他與南茜之間逐漸崩解的關系。他已經在做比較,梅琪再了解他話中的含義不過。
瑞克輕而易舉地按址找到他們的目的地。那是一幢18世紀的古宅,繼承人正預備出售宅邸和屋里的家具。
那些骨董家具保存十分良好。瑞克縱容地看著梅琪興奮地穿梭在各個房間,宛如發現新大陸般的新奇,而且不時發出贊嘆驚呼,檢視和詢問,偶爾還跪下來看。
南茜雖然也欣賞小東西,但是態度完全不一樣。她向來內斂而保留,那種態度使她錯失生命中的小喜悅。而且缺少蓬勃的生氣,偶爾那種保留甚至近似傲慢的態度。
然後梅琪看上一張橡木大床。六英尺高的床頭板有著彎曲的造型設計,螺絲狀的花紋和豐富的雕刻。
「噢,你看,瑞克。」她崇敬地模模它的質地,仿佛被催眠般地瞪著它的美麗。「噢。我的天……」她的指尖滑過床板。「這正是我百般尋覓的東西。不是嗎?」她不期待也沒听見回答。而且眼楮須臾離不開它。他站在門口望著她撫模木頭,思緒飄回多年前在艾絲莉隻果園的那夜。她第一次這般撫模他。「這張床真棒。橡木古老而堅固,你能想象雕刻它的人是誰嗎?看,一點瑕疵都沒有。」
「那是一套的。」他說著走進房里,雙手插在口袋。
「噢。還有盥洗台和衣櫥!」她拉開其他的門和抽屜。「看見了嗎?這是楔形筍頭嵌合的抽屜。」
「看來很牢固。」
她蹲探進門里。「實心橡木,」她抬頭仰望著他。「你瞧!」
他蹲在她旁邊,溺愛地看著她,越相處越喜歡她。
「我要放水壺和缸在上面,橫杠上可以掛毛巾,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在做粗毛巾?」
「沒有。」他笑著回答,依然單膝跪在她身邊。他不知道什麼是粗毛巾,可是她一笑,頰上的酒窩深得仿佛雕刻品。
「我設計很久了。噢,掛在橫杠上一定漂亮極了。」她眼楮發亮,轉身面對他。「我要這一組家具,走吧。」
「你沒看價錢。」
「不必看了,即使一萬美金我也要買。」
「這不是四柱床或銅床。」
「它有過之而無不及。」她直視著他。「一踫到好東西,我會千方百計得到它。」
他沒有別開目光。
她玫瑰般的紅頰映入他眼中,在這毫無防備的一刻,他們泄漏心中脆弱的感情,勾起一絲不安,然後他回過神來開口道︰「好吧,我去叫人來。」
他正要起身,她攫住他的手,雙眉糾結。「瑞克,你的『老鴇兒』載得動嗎?」
他哈哈大笑,她竟然會吐出這麼婬猥的綽號。
「什麼事這麼好笑?」
他輕捏她的手。「畢梅琪,你真有趣。」
她買了不只一卡車的家具,只有她最寶貝的用卡車載,其余的都安排運送。梅琪急切地親自監督。「小心!別把抽屜撞壞了,你的結綁得夠緊嗎?」
瑞克扭頭朝她笑笑。「別忘了我常開船,打結當然牢。」
她嘲弄地頷著答道︰「請多包涵,席先生。」
他用力一拉把結扯緊。「好了,我們走吧。」
方才快樂的時光使他忘記自己已婚的身分,但是下一個目的地是珠寶店,尖銳的現實立刻卡在眼前。當卡車停在珠寶店前,一股陰郁的氣氛立刻籠罩了他們,他雙手放在方向盤上靜坐半晌,仿佛有話要說又說不出來。
「我立刻回來,」他推開車門。「應該不會太久。」
望著他的背影,她實在喜歡他的步伐、他頭發拂過衣領的樣子和他的衣著及顏色,但是他不屬于她。他為他的妻子訂制聖誕禮物,她沒有理由為此而沮喪,但她實在克制不住。他究竟買什麼送南茜?那麼漂亮的女人天生適合戴閃閃發亮的東西。
梅琪嘆息地閉上眼楮,你不該來的。她睜開眼楮,看見瑞克的黑色真皮手套就在她旁邊。手套,一如他手的形狀,手指的部分微微卷曲著。
只有一個傻氣的女人,才會有套上它的沖動。
她是很傻,忍不住拾起手套戴上。手套裹住她的手,一如曾經裹住他,她感覺自己的手好小。她握緊拳頭,珍惜那種觸感,因為她無緣也無權享有。
瑞克跨出珠寶店,她立即月兌下手套丟回原處。他爬上卡車將一個銀色紙袋丟在座位上。梅琪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著它,瞥見袋里有個系紅絲帶的小盒子。她別開目光望著車外,靜靜等待引擎啟動。好半晌沒有動靜,她回頭看瑞克一眼。他手握方向盤,雙眼直視前方,臉上的表情宛如一個束手無策、听見醫生說只能等待的男人。他文風不動地坐了整整一分鐘,最後終于開口︰「我送她一副翡翠耳環,她向來喜歡翡翠。」
他轉過頭來,他們目光交鎖。
「我沒問你。」梅琪靜靜地回答。
「我知道你沒問我。」
沉默隨之而來,他們卻無力別開目光。
舊情復燃,強烈得一如以往,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但這一次他們是在追求災難。
他扭頭瞪著前面的雨刷,直到沉默變得無法忍受,然後重重吐口氣。倒向一側,一時撐著車窗,拇指貼唇,避免看她。他就坐在那里瞪著人行道看,有些事已不言而喻。
她不知道該怎麼說或做。本以為只要兩個人不互訴情衷,情況應該很安全,但事實不然。
他終于嘆口氣坐直身體。
「我最好送你回家了。」他認命地說道。
第十章
他們在緊繃的沉默中返回溪魚鎮。
她心知肚明,他的不悅是針對他自己而非她。他是個飽受掙扎之苦的男人,25英里的路途中,他幾乎一動也不動,只是眉峰深鎖地瞪著前方的道路。直到抵達她家門前,他才挺直肩膀,一把抓起手套,不發一言徑自下車。她隨他走到卡車後面,等他放下車尾的門。
「你介不介意幫忙我扛上二樓?」她打破冗長的沉默問道。
「這對女人而言太重。」
「沒關系,我還能應付。」
「好吧!如果太重就說一聲。」
就算手月兌臼她也不會說一聲。此刻他們宛如兩個搬運工,只有純公事的關系。
盥洗台和衣櫥先後抬上樓。下樓時,她謹慎而他則是暴躁地保持沉默。她本能地明白從今而後再也無緣見他一面,在珠寶店前他已經下定決心。最後他們將大床、床頭板和床尾板抬上二樓放好後,他說道︰「如果你有工具。我可以替你把床架好。」
「不必了,我可以自己來。」
自悲慘的回程以來,他首度直視她的眼楮。「梅琪,單單這該死的床頭板就有60磅重!」他氣沖沖的。「萬一摔裂了,你和這寶貝骨董就此告別。現在去拿螺絲鉗和螺絲起子來!」
她將工具遞給他。退後一步看他單膝跪下,埋頭分解零組件。
「來,握住它免得掉下來。」他徑自命令,連看她一眼都沒有。
她試著別開視線,摒除對他這種男性化工作的吸引力。
他架好床板,整個人站在床中間。「呃……大功告成。床墊呢?」他飛快瞥一眼她放在角落的單人床。
「在車庫里,我會請父親幫忙。」
「你確定嗎?」
「是的。他不會介意。」
「呃……既然如此,」他抽出手套,不再作另外提議。「我最好走了。」
「瑞克,謝謝你的卡車和你熱心的協助。」
「你買到了好東西。」他們一起離開房間並肩下樓,在困窘的情感虛空中,他直接走向後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