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狂風暴雨不歇,閃電不住地劈開厚雲,化成一條發光的龍,接著,震耳欲聾的雷聲,震得人連心都在顫抖。
暴雨打在他的身上、臉上,他就快睜不開眼。狂風呼嘯,他連忙穩住站在圓木樁上的身子。
木樁根部插入無垠深淵,那黑,仿佛要吞噬他,他一陣顫寒,抬頭遠望,眼前一片全是圓木樁,有大有小,有長有短……
他步步為營,每一步都是用性命在打賭,在這里,沒有太陽,唯一的光是不斷自厚雲里穿射而出的閃電。
盡頭在哪里?
他感覺好冷好冷,好冷好冷……
嚇!
解索衡猛然坐起,滿身冷汗涔涔,心失速狂跳,呼息紊亂,背脊涼透。
又是惡夢!
抹去額際冷汗,他驚懼的神色盡褪,眼色銳利,眸底有恨。
環視陌生的寢房,有陌生的味道,忽聞遠處雞啼,接著,遠近的雞啼聲此起彼落,聲聲擾人清夢。
掀開錦被,他低頭穿鞋,突然想到懦弱無用的娘親總是在討好父親,為了襯托父親絲毫不能侵犯的威權,可以任由父親在其他官員面前數落她的不是,甚至心甘情願承受他情緒性的暴力。她那渺小的自尊,擲在地上是無聲無息的,就連父親對她親生兒子殘酷沒人性的磨練,她都只會哭著叫他咬牙忍住,說什麼父親是為了他好。
哼!可笑。
結果,娘快死的那一刻,父親為了到某個高官那里祝壽,連去看她最後一眼都沒有。
只懂得巴住男人、死命討好男人的女人,在他眼里,比一只螻蟻還不如!
「堂哥!」粗魯的叩門聲,把門震得咿呀作響。「堂哥,起床了沒?堂哥……」外頭的解寶文索性拉長了尾音,發揮淋灕盡致的吵人本領。
解索衡置若罔聞,擰吧毛巾,就著銅鏡擦臉。
銅鏡里的男子有一張剛毅而稜角分明的臉龐,粗濃的眉如劍飛揚,深邃狹長的黑眸,冷漠中帶點憤世嫉俗,再搭上一臉有型而不紊亂的落腮胡,他不屬于俊美型的男子,甚至可以說太過粗獷野蠻,特質分明的臉龐配上高大俊拔的身體,卻出奇的異性緣特好。
思及那些花痴,狹長的黑眸一沉,嫌憎地皺了眉頭。
「再不開門,我闖進去了!」解寶文聲明完畢,一只大腳猛地踹門而入。
解索衡正好擦干雙手,將毛巾掛上,轉身拿起一襲淡藍色的綢衫要穿。
「堂哥,你準備好了沒?」解寶文口氣急躁。
「好了。」
「咦?你穿這樣?」上下打量了堂哥一眼,他驚詫又不苟同地攢起眉心。
「有何不妥?」
解索衡往解寶文身上打量了一眼,見寶文一身閃亮厚重的盔甲,腰間系著上戰場從不離身的霓焰寶刀,大致猜出了堂弟的心思。
「換掉、換掉!你可知道街上有多少人,等著目睹把遼狗打得落花流水的當朝大將軍解索衡的英姿嗎?你穿著便服,別人怎麼認得出來?就算認出來了,瞧瞧這軟綿綿的衣服,也展現不出你在戰場上英勇殺敵的豐采。換掉、換掉!我等你。」一坐上椅子,翹起二郎腿,一晃一晃地等著。
「寶文,你又大張旗鼓地宣告我們來了,是嗎?」解索衡盯著堂弟。
解寶文起身,目光燦亮如星,拍著解索衡的寬肩道︰「這一次把遼狗殺得屁滾尿流,還把對方主帥的人頭摘下來當球踢,你居功厥偉耶!解索衡這個名字在一夕之間爆紅,聲勢狠狠地壓倒咱們的元帥,嘖嘖……堂哥,你出運了!」說著,他用手肘頂了解索衡幾下。
解寶文一番話,令解索衡整顆心漲滿了勝利的快感,但仍提醒他道︰「這種話少說,被我爹听到,小心你副將之職不保。」
解寶文吐吐舌頭。堂哥此話不假,他的伯父把元帥之位捧在手心呵護,有誰威脅到他,便要想盡辦法鏟除心月復之患,才能高枕無憂。
不過,解寶文仍是繼續大放厥詞︰「副將?哼!我才不稀罕這小小闢職。我的雄心壯志就是先把你干掉,坐上大將軍之位,再干掉你爹,也就是元帥,然後等著享盡人間榮華富貴。」說完,他仰頭哈哈大笑,反正伯父又不在這里,他怕什麼?
吧掉他爹!?解索衡不屑地冷哼,他那個視元帥之位如命的爹,一輩子汲汲營營,為的不正是如今無人能撼的地位?哪會那麼容易被解寶文干掉!
下了樓,入坐,時間尚早,客棧內人少,零零落落只坐了三五人。
苞小二吩咐了早膳,解寶文一邊敲著筷子,一邊嘀咕︰「我們似乎起得太早了。」
人這麼少,會有人在南雀街等著迎接他們嗎?
解寶文不禁憂心起來,早知道這里的人都晚起,他就別定下那麼早的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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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雀街從未如此熱鬧過。此時,街道上擠滿了人潮,每個人都引頸企盼,等待迎接殺敵萬千的大將軍解索衡。
當華麗的馬車一出現,南雀街的人們簡直瘋狂了。
氨將解寶文騎著馬身棕色、馬鬣白色的駿馬領在前頭,英姿颯颯,驕傲得下巴快揚到頭上去了。而在後頭跟著的,是由兩匹通體白色的駿馬所拉著的馬車,解索衡便在此輛馬車之內。
百姓狂叫嘶吼的歡迎聲不絕于耳,聲聲「將軍」,把解寶文叫得心花怒放,即使他只是個副將,即使明白這些人們瘋狂的人非他,但他確實受到了簇擁和歡迎,唯有一個字能形容他此刻的感覺,那就是——爽!
他露出自我訓練多時的完美笑容,驕傲得意地俯視那些瘋狂的百姓。
這些人之中,有農人、村婦、小孩,以及……他眯起眼,瞬間,眼神湛亮無比。
那是一名擁有絕色麗容的小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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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桔梗不過是來湊湊熱鬧,哪知一進入南雀街,就被人潮所淹沒。
人擠人不打緊,四溢的汗臭味將她團團包圍,她快不能呼吸,連忙自衽袖里取出一片薄荷,放入口中,霎時,清香充滿唇腔,她整個人清醒了,檀口逸出舒服的嘆息。
「別擠呀!」
「後面別推,想摔死我呀?」
「非禮呀!非禮呀!有人模老娘!」
無數的抱怨聲此起彼落,但誰也不理誰,口里抱怨,眼楮還是死盯著馬車上那英挺年輕的將軍,突然,一聲淒厲尖叫傳來——
「小狽子!」
一名四、五歲的孩童被人群擠了出去,滾跌在馬車之前,盡避馬車速度不快,但眼看小小的身軀就要被馬蹄踏下,兩個馬夫大驚失色,大叫「小心」,卻沒有任何應變措施。
當飛蹄在大家的抽氣聲中重重落下,馬車內突然竄飛出一道淡藍色的人影,將兩匹白馬狠狠地拉高再放下,救出了那孩童。
孩童的娘親沖上前,抱著死里逃生的孩子,一邊大聲哭嚎,一邊哭謝著救命恩人。
解索衡冷厲地瞟了兩個馬夫一眼,下令道︰「想鬧出人命嗎?如果不想要你的人頭,就盡避往人群沖。」狠狠斥完,他轉回馬車內。
「是、是!保證不會再有同樣的情況發生。」兩個馬夫老早冷汗涔涔。
解寶文亦松了口氣,當時他真的以為小孩準沒命,還好堂哥應變得宜。
「沒事了、沒事了!大娘,以後小心點。」見那位大娘帶著小孩千恩萬謝地離開,解寶文笑笑地說︰「請大家也小心,別推別擠。」
夏桔梗微啟檀口,想著方才那個穿淡藍色衣服的男人,怔怔地失了神。那雙好看的眼楮、英挺的鼻梁、完美的耳朵,瞬間烙印在她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