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靈百轉 第14頁

「什麼救不救?老五那一刀很輕,要不了他的命。」柳四也干脆攤牌,「這是分柳山莊的家法。四少,如果你有一個好好的家不待,偏要跑出去干那種見不得人的勾當,偶爾回趟家還攪得整個鎮子雞犬不寧、麻煩你事後挨家挨戶去賠禮的弟弟,你能怎麼做?」

爆四朗然地笑笑,「我不管這些,也沒有插手柳家家務事的意思。我只知道,我答應過大哥照顧拒靈,現在他在我的看管範圍內受傷,我就不能袖手不理。你也知道我大哥是多麼恐怖的人,我沒那膽子對他食言,所以我只問你,救是不救?」

「策公子?」老七那種身份和宮四少扯上關系已經很不可思議了,背後居然還有個之于整個江湖像深不可窺的傳說的——策公子?柳四心思電轉,這麼看來他們的消息搜報顯然還有不小的空缺啊。

「明容兄,」宮四湊近他,「你暗戀我嗎?」

「啊?」柳四呆住,一方面是懷疑自己的听力,另一方面是覺得湊過來的那雙鳳眸——近看真的是漂亮得有點讓人失神。

爆四垂下眼,「你干嗎握著我的手不放?」

「啊!」柳四甩火炭一樣甩開去,完美的面具罕見地有了一絲裂縫,「抱歉!時辰不早了,四少差不多該回去用午膳了。至于我七弟,就不勞費心了。」

「你的意思是不救了?」宮四不笑了,他那樣俊俊俏俏的一個人,即使板起臉來也沒什麼威懾力,看去仍然是很好說話的樣子,柳四沒見識過他的出手,大意地點頭。

「拒靈的兄弟我已經見過四個,如果沒看錯的話,以半途遇到的仲容兄武功最高,體力未損時大約可跟我打個平手,放到江湖中絕對是一流高手,而明容兄你,」宮四又露出笑容,明亮得不像話,「大概能吊在二流的末尾是嗎?」

柳四隱隱覺得有些不安,「四少好眼力。我的時間大半都虛擲在醫書上,武功確非所擅。」

「那真是遺憾了!記住啊,」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是你逼我的。」

身子呈直線飛出去,撞上院牆又摔落到堅硬的地面上的每根斷掉一樣的骨頭,真切得徹骨的痛楚終于讓柳四意識到︰他被打了。

這只是序幕。

良久之後,宮四拍拍衣服走了。

「雖然是順著希望的軌道發展……」柳四躺在地上,向著晴朗得萬里無雲的天空苦笑,腫得睜不開的眼卻慢慢滲出淚來,「但是,被打成這樣也實在太不甘心了點。」

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

爆四趕回住處,決定索性帶了拒靈到姑蘇去求醫,日夜兼程的話兩天也就到了。再怎麼不將世事放在心上,小表因他的大意而毀容卻是事實,這份責任他推卸不得。

沖進內室,拒靈已經不在床上,披著外衣坐在一面銅鏡前,用左手拿著棉簽沾了旁邊白玉小碗里的褐色藥膏想往臉上的傷口抹,但手抖抖的總是抹到別的地方去——他被踩斷的右手指骨還未恢復,左手在昨天剛進家門時的「招待」中也受了傷。

爆四一怔︰他真是昏了頭了,白忙了這半日,竟忘了小表自己通醫術的事!算了,就算說出來也得不到什麼感激而只會被嘲笑「活該」吧。

「我來幫忙吧,」他一手取餅——其實就是搶了棉簽,「你這樣出門會嚇死人的。」

拒靈冷冷地瞪他,動了動僵直的手指,「再有第三次的話,就準備橫著出去。」

「什麼?」宮四不是很在意地問,被威脅的次數太多,縱然是出自毒靈之口也早不覺得有什麼威懾力了。

「敲門。」強抑著什麼的語調,「嫌命長的話下次盡避再橫沖直撞地闖進來。」

「失禮了,我會記住的。」

太合作的態度倒讓拒靈一陣發呆,「你心情不錯?」

「有嗎?」停頓一下,宮四從旁邊的銅盆中擰了布巾先擦盡他滿臉的藥膏,然後拿棉簽向他臉上的傷口涂去。要說明的是他真沒做過幫人上藥這種事,這一抹的力道和往牆上涂抹什麼東西實在是沒什麼差別,因此接下來,拒靈的慘叫聲也就是情理中的事了。

「你存心報復是不是?!」

「還挑三揀四?我肯幫你就該偷笑了。對了,我一直想問,你還在變聲期嗎?」

「只有你這個白痴才會二十歲還在變聲期。」皺著眉壓下聲來盡量避免牽動臉部肌肉,含含糊糊吐出的字句,宮四注意了才發現很奇異地沒有一絲男子的渾厚低沉,如同他尖叫起來也毫不粗啞,反而是要刺破人耳膜的尖銳。

是有點奇怪嘛。宮四盡量放輕了手勁抹去,不意外地看到拒靈仍輕微皺起示意疼痛的眉,但因在忍受範圍內而只是抿緊了唇未加抱怨。

室內一時陷入沉寂。很快上完藥,拒靈伸手拿過銅鏡,暈黃的鏡內的臉因為洗去了血跡而不再那麼猙獰,丑陋卻是必然。空空的目光穿過了銅鏡不知落在何處,心里有種奇怪得說不上來的感覺,不是痛,只是空,心髒的位置像被開了一個大洞,風呼嘯而過。

連五哥也……回想利刃初初落下的刺痛,和連同落下的淚。為什麼啊,一邊哭泣一邊說著「為他好」,他真的讓人失望至此嗎?真的是不該存在的人,所以最好還是死掉嗎?

他那麼努力那麼拼命想去保護的人,為什麼……這麼希望他死呢?

「你這里……」

爆四僵直著身子坐在椅子上,兩眼緊盯著忽然平貼過來在自己心口處的蒼白指掌,一動也不敢動,嚇得連說話都帶了小心翼翼的意味,「又、又怎麼了?」這小表的手怎麼會這麼冷?那股涼意隔了單薄的夏衣直滲進來,真的很不正常。咳,不管怎麼樣,要害被這樣危險的人物掌握住,實在是沒什麼保障,連心跳都不由自主加快起來。

「你這里,會不會痛?」

「不會啊。」宮四隨口應道,鳳眼警覺地眯細。這小表現在的狀況,似乎不太對勁。

「當然了。」少年的面容平靜得近乎祥和,聲音細細小小的,是那種——繃緊了似乎用一點點力就會扯斷的細小,「因為你沒有一個發了瘋的娘,沒有一個不認識的爹,沒有一堆見了面就拳腳相加的兄弟,不用笑話一樣隔幾個月去扮一次惡霸,想做的事情從來無法做,想得到的東西永遠得不到。這種被詛咒一樣莫名其妙被所有人當做眼中釘的日子——也許,順從了大家的願望也沒什麼不好吧?本來從出生就一直是多余的存在——真的消失了,反而是皆大歡喜的事呢。對你而言,當然也是這樣吧?」

丙然是想自我了斷啊。長久以來的重壓,至親之人的唾棄,不見天日的身份,本來就不是一個少年所能承受的事情,種種不堪匯聚到一起日積月累,再出現一個導火索,就終于到了崩潰的一天……

怎麼說好呢。宮四垂眸看著他的手,還是一樣,只能以旁觀者的姿態漠視著事態的發展,清醒地明了每個利害因素。很努力了,這一次,以為會有什麼不同的——但是原來,會痛也不代表什麼嗎?看著這個他以為已經變得重要的少年痛苦至崩潰,完全不能融進去的自己——還是一樣。

「不要這麼自以為是好不好?你死了我有什麼好處?」他將椅子向前挪了挪,一只手伸過去掩了那雙沒有焦距的眼。沒什麼理由,就只是不想看到那種眼神而已,那種他不照鏡子但是知道常常會出現在自己身上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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