擰起濃眉,楚默淵撒開腿,一路沖回淺淺屋里,只見周嬤嬤正把藥吹得半涼,遞到淺淺面前道——
「不熱了,快喝吧。」
怒目圓瞠,楚默淵搶身上前,奪走周嬤嬤手中的藥碗,順手將藥汁往窗外潑。
周嬤嬤沒說話,只是看著楚默淵的臉變得蒼白。
淺淺錯愕,問︰「怎麼了?」
「藥苦。」
「良藥苦口,嬤嬤擔心我身子弱。」淺淺猜想,周嬤嬤想讓她早點懷上子嗣吧?她能理解,在這時代,楚默淵都快變成剩男了。
「是藥三分毒,身子弱就多吃點好吃的。」
他不讓喝?是不想她生孩子嗎?因為尚未成親,怕有損她的名聲?還是他還沒做好當爹的準備?
很好,她也還沒打算當娘。「英雄所見略同,這是真的,藥補不如食補。」
周嬤嬤垂眉,低聲道︰「既然爺這麼說,那麼就不喝了吧。」
周嬤嬤離開後,楚默淵走到床邊,二話不說抱起淺淺,把頭靠在她的肩膀上,身子微微抖著。差一點點、只差一點點……他雙唇抿得死緊,鐵青的臉龐上驚懼仍未褪去。
「怎麼了?」她輕拍他的背。
「沒事,只是太久沒有看見你。」
什麼啊,借口也不找好一點的。「你去哪里?」她轉移話題。
「我去收了山坑螺,挖好竹筍,又抓回兩條大肥魚。」
「這麼惦記著吃?」她斜眼睨他。
他沒有回答,啞聲問︰「吃過午膳,跟我回將軍府好嗎?」
「周嬤嬤的腿不是還要再泡上一陣子嗎?」
「有鄭大娘照顧,沒問題的。」
「你急著回去?」
「嗯,文官陸續到遼州,不得不和他們周旋。」
「好,我去廚房做飯,吃過飯就回去吧。」
「我送你去。」
兩人手牽手走出房外,楚默淵將她送進廚房後,繞到周嬤嬤屋里。
主僕面對面,她臉上出現一絲驚慌失措。
拉開長凳坐下,楚默淵沒有指責,只是輕聲問︰「為什麼?」
周嬤嬤咬緊牙關,憋住胸口惶恐,道︰「正妻未入門,妾室通房不該有孕,這是楚家的家規。」
他不爭辯,直言戳破她的謊言。「那是絕育藥。」她打算讓淺淺終生不孕!
周嬤嬤猛地抬頭看他,他從不管後院的事,這種陰私事他怎麼會知道?
「嬤嬤知道嗎?我的鼻子很靈,可以輕易辨認各種味道。」
身子微抖,她緊握拳頭,換言之,他知道了什麼?
她沒回話,他卻在她的臉上看見答案。
「是,我知道你也給雪晴、雨晴下藥,你心心念念著要向祖母交代,為什麼給她們下絕育藥?」
因為味道太怪,他特地把藥渣送到吳大夫那里問了,方才曉得周嬤嬤背著自己做了什麼。他不願意往壞處想,還找借口為周嬤嬤解釋,說雪晴、雨晴可能是章氏的人,她怕自己遭到算計,才暗中下藥。
但周嬤嬤明明知道他喜歡淺淺,明明知道他待淺淺不同,她是他這輩子第一個喜歡的女子,她卻……失望盈滿眼,他是那樣地相信她……
八月的天,周嬤嬤汗如雨下,指甲陷入掌心,恐懼自雙眼爬滿整張臉。
他知道了,他肯定知道了,爺那麼聰明,就算沒有證據也一定把所有的事想通了!
「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透,娘知道章氏的手段,因此處處防範,我們娘倆下肚的東西,再麻煩她都要親手做,從不假手他人,除了周嬤嬤之外。既然如此,娘為什麼會誤食雷公藤?」
他一瞬不瞬地望著她,壓抑的沉默逼得她無力招架。
離開椅子,她重重跪倒在地,重重磕頭。「老奴有罪,爺殺了老奴吧!」
淡淡地看著周嬤嬤,其實他早就懷疑的,對嗎?他只是不願意承認這個可能性,因為她和娘制造了他人生最美好的回憶。
娘信任周嬤嬤,深信她不會背叛,他便也隨了娘,相信她忠心為主。
後來他被祖父母養在膝下,卻仍然兩次中毒,明知道自己的三餐全是交由周嬤嬤經手負責,可事發後,他追究的全是祖父母身邊的人。
他被小廝害過數次,卻刻意忽略小廝是周嬤嬤親自挑選的人,相信他們是被章氏重金收買。
他不斷告訴自己,多年過去,周嬤嬤盡心盡力守著母親的嫁妝,直到把它們交到自己手里,這樣的周嬤嬤,怎麼可能背主?
可,他終究拋不開懷疑,所以讓她到遼州,所以讓她掌管將軍府,所以給她機會證明,自己的懷疑是錯誤的。
然而她還是對淺淺下手了,她明明听見他親口承認自己喜歡淺淺。
「把你知道的全說清楚。」
周嬤嬤深吸氣,她知道,再瞞也沒有意義了。
「章氏在大冬身上下毒,只要按月服下解藥,就會沒事,老奴為她做了很多壞事,只求順利拿到每個月的解藥。
「雷公藤是老奴親口喂夫人喝下的,那天是夫人生辰,很少出現的侯爺中午過來陪著夫人喝酒,酒一杯杯下肚,夫人醉了,老奴送上藥湯,說是解酒藥,夫人毫不懷疑地喝下。
「可我當時不知道雷公藤會害了夫人的命,章氏明明說那藥只會讓夫人再無所出,老奴心想,當時侯爺已被章氏的美色所惑,根本就很少過來陪夫人,夫人便是想再懷上小鮑子、小小姐也不可能,這才同意下藥,萬萬沒想到……」
大冬是周嬤嬤的獨子,用他的性命迫周嬤嬤就範,章氏好手段。「你的意思是,此事侯爺也有份?」
「不,侯爺不知情,是章氏提醒侯爺,那曰是夫人生辰,兩夫妻在一個屋檐下,卻鮮少見面,侯爺心中有愧,才會過來見夫人,那日兩夫妻談起陳年往事,侯爺喝著夫人親手釀的酒,許是心有所感,才會多喝幾杯。事後有太醫入府,侯爺知道雷公藤與酒共飲會讓毒發加快,由此懷疑上章氏。」
「往下說。」
「後來爺三番兩次遇險,侯爺應是看出端倪,侯爺曾經當著章氏的面警告老奴,如果爺出事,就要讓大冬陪葬,自那之後,章氏再不敢逼奴才對爺下手。
「不久爺離家入軍營,爺不在,老奴沒有了利用價值,擔心被滅口,更擔心大冬身上的毒,于是拼個魚死網破,恐嚇章氏,若不將解藥交出,便到侯爺跟前把所有的事捅破。」
「不怕她殺了你?」
「怕!所以誆稱老奴一死,侍書就會帶著老奴的血書和證據去擊鼓鳴冤。章氏的毒手不只伸到大冬身上,夫人、陳姨娘、爺、四爺……事情一旦翻出來,就算宮里有個章妃,也護不了她。」
楚默淵記得侍書,她是母親身邊的大丫頭,周嬤嬤與她認了干親,母親死後,她和一批伺候的丫頭被送出侯府。
「章氏妥協了?」
「她不能不妥協,因為她派人四處尋找都找不到侍書的藏身處。」
「她躲在哪里?」
「她易容為男子,跟在大冬身邊,為老太爺做事。」
「後來呢?」
「大冬身上的毒解了,老奴讓他帶著侍書逃到徐州定居,老奴不許他們寫信,斷絕和他們的聯絡,繼續留在侯府里,是為了安章氏的心,也是想為爺守住夫人的嫁妝。
「老奴很安慰,爺不負夫人期望,長成頂天立地的好兒郎,爺派人到侯府接老奴那天,老奴有說不出的激動,老天有眼,是夫人在上面庇佑著爺!」
「既然月兌離章氏掌控,你為什麼還要對淺淺下手?」
「離府前,章氏開門見山對老奴說,她要的是世襲爵位,若爺在侯爺請封世子之前沒有子嗣,就不會要爺的命。」
「你信了她?」
「皇帝寵愛七皇子,宮里傳言章妃將晉升為貴妃,而章氏心機深沉、手段惡毒,行事無所不用其極,就算遼州離京城遙遠,老奴深信她有本事害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