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宮殿里,一樹五枝珊瑚燭台上,靜靜燒灼出燭淚堆疊。
有個嬌小縴瘦身影背對膝坐,腰肢筆直挺立著,盡管黑夜沉沉,依然是烏發盤梳高髻,黃金花釵三樹,端的是一氣光芒閃爍,華貴驕傲,盡顯高高在上、萬眾稱臣的凌人之勢。
只是傻乎乎茫然站在大開殿門口的鹿鳴,不知為何看著看著,總覺得在朱環翠繞,華衣繡袍之下,女子背影透出的單薄伶仃淒涼意昧,怎麼也掩飾不住。
……這是電影嗎?
……不對,她應該……是在做夢吧?
她還記得自己晚上被周頌這樣那樣反覆翻過壓過去,在經歷了一場馬拉松式強烈極致癲狂的歡愛後,就累趴在他強壯的胸膛上,幾乎下一秒就昏睡得人事不知了,臨睡前最後一個模糊念頭是想狠狠啃他古銅色的胸肌出氣……她居然還有力氣做夢?
正胡思亂想間,忽然一個宮女模樣的少女匆匆而入,跪伏在地行了個大禮。
「啟稟王後,寺人﹝內廷宦官〉來報,有信使回,大王追擊戎人至燕地,大軍暫原地駐扎三月,歸期……未定。」
王後靜靜地聆听著,良久不語,片刻後幾不可聞地低低一笑。
「歸期未定?」
「然。」宮奴遲疑了一下,猶豫再三,最後還是小小聲地稟道︰「大王言,有管夫人隨侍在側,請王後放心,切莫擔憂。」
王後又沉默了,四周安靜得厲害,燭芯燃燒的 啪聲恍若雷鳴。偌大的宮殿越發顯得空空蕩蕩,冷極。
「……下去吧。」
宮奴忍不住大著膽子抬起頭,望著王後端凝卻蕭索的身影,終究還是甘冒大不韙地沖口而出。「王後,大王已領軍征戰兩載未歸,身旁唯有管夫人一人,若其搶在您之前身懷有孕……」
「止言!」王後沉喝一聲。
宮奴猛地一顫,急忙深深伏去。「奴有罪。」
「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大王征戰沙場驅逐敵患,為國為民,是為大義,豈容我等短視淺薄熬人胡亂編派得?」王後沉默了很久很久,最終吐音倦然地道︰「你犯了口舌,下去自領十板引以為戒。」
「唯(遵命〉。」宮奴乖乖領罰,依然難掩一絲心疼地盯著王後,吞下嘆息後,悄然躡足退下。
王後自始至終沒有回頭,鹿鳴愣愣地看著這一切,總覺胸口隱隱悶窒難言,憋屈酸澀得想大口大口深呼吸,或是大喊大叫發泄一番。
靠!這王後也做得太委屈了吧?
丈夫歡快地帶著小妾出去打仗,做正妻的苦苦守在家中,兩年都見不了夫君一面,還要听丈夫命人帶回來一句屁話——有管夫人隨侍在側,請王後放心,切莫擔憂。
放什麼心?要是換做現代,一刀砍死這個混蛋老公的心都有了!
還切莫擔憂個屁!老公打仗都不忘睡小妾,甚至有可能搶先睡出庶子女來威脅到自己未來嫡兒女的地位,這根本是逼大老婆先吞一大把抗憂郁藥物的節奏好嗎?
鹿鳴光是身處夢境里都壓抑不住自己的義憤填膺,激動得掄起抽子,沖上前去就想猛力搖晃王後——「這位王後請你不要再傻了,再等下去只會等來小妾抱著小孩耀武揚威,踩你的頭打你的臉,我看你就該趁他們逍遙在外的時候,干脆登基自立為女王,再不然把國庫搜刮一空遠走天邊,吃喝玩樂順便包養一屋子的男寵也好啊,像這種男人還有什麼值得好等的?」
可惜王後置若罔聞,鹿鳴只是穿過她的身子,然後就撲街了……
耳邊只隱約听見王後彷佛似哭似笑,低低吟唱︰桑之未落,其葉沃若。于嗟鳩兮!無食桑葚……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德……
靜言思之,躬自悼矣。及爾偕老,老使我怨……
淇則有岸,隰則有泮。總角之宴,言笑晏晏……
當鹿鳴醒過來的時候,睡眼惺忪滿臉茫然,傻傻坐在床上,耳畔卻還依稀听見夢里那段幽幽寂寥傷懷的吟歌。
雖然不知是什麼意思,卻讓人心里分外難受。
「怎麼了,寶貝兒?」周頌緊緊挨蹭著她,鐵臂充滿強烈佔有欲地圈住了她的小腰,慵懶地笑了。「今天這麼早醒,可見得我昨天晚上不夠賣力啊,要不你早上再喂飽我一次——」
「你喂得飽嗎?」她回過神來,忍不住翻了翻白眼,拍掉他毛手毛腳的大狼爪。「我老腰都快斷了你還來?」
「誰讓你這麼可口?」他只手斜撐著腦袋,結實的胸肌在晨光下越發性感撩人。
鹿鳴偷偷吞了口口水,身子不爭氣地一陣酥麻發軟,情不自禁開始「色欲心」地計算起趕在上班前還有沒有來一發快狠準的可能性——咳咳咳,她開玩笑的!
只能說,美色誤國,不分男女啊。
當天下班後,原本在屋里正黏她得緊的周頌又被一票兄弟叫走。
「頌哥,定哥從歐洲回來了,約今晚喝酒,快來快來!」
「知道了!」他摟著懷里的女友戀戀不舍地吻了一下,對她歉然地眨了眨眼楮,模模她的頭後,拎起酷帥有型的飛行外套就大步往大門方向走去,「嘿,那家伙自從在白朗峰創下最強紀錄後,每回到法國都快被那群女人生吞活剝了,難怪這次他才去不到一個禮拜就跑回來——」
鹿鳴早已習慣,他這麼一離開,再見面恐怕也是十天半個月後的事了,因為他一年到頭天南地北地滿世界到處飛,至多回台一個多月又會前往下一個遙遠的國度,進行下一個極限刺激的挑戰,所以這「珍貴」的三十幾天時光,他的父母家人和他在台灣的至交死黨更加不會錯過。
鹿鳴站在大門邊,看著電梯那頭陽剛性感的男朋友深情繾綣地對著自己做了個飛吻,一手還持著Iphone8邊對手機那端笑說著什麼。
縱使目送他走,已經是她生活中再熟悉不過的步驟,此時此,鹿鳴還是心口隱隱發悶得生痛。
但是她知道,自己沒有資格也沒有那個身分叫他不準跟兄弟們出去鬼混,如果苦苦哀求他留下來,或是指責他兄弟如手足、女友如衣服,那樣扭曲哀怨的嘴臉連她自己都厭惡。
所以她目光瞬也不瞬地看著電梯門關上,燈號一路往下,然後停留在一樓久久不動。
嗯,他真的走了。
鹿鳴這才關上大門,回到自己安靜冷清的房子。
把小吧台電磁爐上的平底不粘鍋重新擦拭收起來,那一盒剛剛從小冰箱拿出來的頂級5A和牛排再度放置回去,一把嬌女敕的昂貴白蘆筍也獲得同樣下場。
「頌少」本來想大顯身手做一頓正統的西餐牛排給女朋友品嘗,可既然人已經出門了,5A和牛和白蘆筍最後最可能的下場,應該是淪落到被鹿鳴拿來煮進泡面或米粉湯里吧。
可是今晚鹿鳴連煮泡面的興致都沒有了,她從置物架上拎起半條白吐司,還有一罐僅剩三分之一的川味豆腐乳,一身寬松上衣和卡其色短褲,光著兩條雪白縴細的美腿盤坐在矮桌前,打開電視,旋開川味香辣的豆腐乳瓶蓋,挖了點抹在柔軟吐司上,大大咬了一口……指尖在手機屏幕上滑滑點點,從本日新聞到美食報導到You Tube上各國最新廣告,看了半小時後,心念一動,又開了另一個網頁搜尋起來。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她指尖點開了一個網頁,微微恍然。「啊,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