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她覺得耳熟,原來是出自《詩經。衛風。氓》。
通篇述說的是一位女子的感慨自傷,她于綺年玉貌時愛上了一個信誓旦旦會心悅愛護她一生的男人,為此不顧一切嫁入其家門,她為丈夫夜以繼日辛勤操持,漸漸年華老去青春不再,丈夫卻變心負情,甚至無端暴力相向,已渾然忘了當年許下的白首偕老恩愛誓言。
女子回想前塵,自知情愛恩義已盡岸東流,只得悲傷黯然下堂歸家,還得面對家中兄弟的冷眼取笑,領悟到原本就是人心易變,世事無常……
——桑葉未落時,枝葉繁盛澤潤,小斑鳩呀,不要貪食吃桑葚,好姑娘呀,不要痴情貪想男人……
——男人耽溺于愛情時,想離開就能隨時抽身,女人沉迷愛情時,想要抽身不可能……
——我沒有差錯,是你變了心腸,你這個沒準則的男人啊,天天都在變花樣……
鹿鳴看完後,神情悵然久久。
「姬搖阿姨,這就是你當年的故事嗎?」
人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這陣子又沒看《封神榜》,無緣無故冒出個西周場景,還有個深夜獨坐宮殿的王後……如果這時候還猜不出這位王後的身分,那她就真的太遲鈍了。
「只是姬搖阿姨為什麼會突然間托夢?」她疑惑地自言自語,突然間後腦勺沒來由一疼,好像被誰巴了一下,她猛然回頭,立時露出心虛的干笑來。「姬搖阿姨,你什麼時候來的?」
高貴端莊傲然的姬搖王後還是一臉沒表情,正襟危坐在她對面……擋住了電視。「近日,無事莫出門。」
她一愣。「為什麼?」
姬搖王後沉默了一下,淡淡道︰「你飛廉、伏兵入宮,近日諸事不吉。」
鹿鳴吞了口口水,有些發慌。「姬搖阿姨,你說真的假的?」
……紫微斗數十二神煞星中的飛廉、伏兵,一主禍︰詆毀、孤寡、勞苦,一主禍︰權術陰謀、惡意中傷……
她能見鬼不是已經夠慘了嗎?為什麼還莫名其妙招惹了這個?
「總之,無事莫出門。」姬搖王後冷冷地道︰「七日後災星自退,愛听不听。」
「我沒有說我不听啊……欸?人呢?」她忍不住本噥,一眨眼面前又沒了人……呃,鬼影。
鹿鳴手里拿著吃了一半的吐司,忍不住對著空氣大喊︰「姬搖阿姨,你就是我昨晚夢里的那位王後吧?對吧?對吧?」
空氣空空蕩蕩,只有電視機里傳來的某台新聞,口吻專業內容荒謬地播報著明星的大小八卦馬路消息。
——算了,反正她除了出門上班、下班回家,也沒打算要去哪兒,這七天就乖乖當縮頭烏龜,頂一下就過去了。
第3章(2)
鹿鳴三兩下吃完了手中的吐司,灌了一杯鮮女乃,心不在焉地持續轉台,電影台里那個高大健碩俊美的美國隊長以不惜犧牲自己也要守護家國的信念,駕駛著載了炸彈的飛機,直沖入冰山大海,留下等待了整整七十年,等著他回來履行跳舞約會的佩姬探員。
她覺得眼眶有些發熱又刺眼,默默又換了另外一台。
「時空旅人之妻」中,罹患「時空錯置失調癥」的亨利認識了小時候的克萊兒,他注定遇見她,她也注定愛上他,可是彼此的邂逅、相戀、結婚、生子過程中,總是得猝不及防地面對亨利因特殊體質而突如其來的消失,破碎地穿越在每一個時空,只能隨波逐流、無從選擇……
他想留下,但身不由己,她選擇等待,因為一生已舍不得放手。
直到有一天亨利被獵人誤殺,可當他再度來到自己死後四年的世界,看到已經九歲的女兒,還有始終等著他出現,不斷為他準備衣服的克萊兒,當心愛的妻子苦苦追趕而來盼著和他相聚的剎那,看見的卻是自己的丈夫又不由自主漸漸消失在她面前……
小說里最後一頁的最後一句話是——他要來了,而我在這里等待。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靜靜關掉了電視,有一絲疲憊和憤慨地以手揉了揉臉龐。
——為什麼?
——為什麼自古以來,大多數都是女人在等?
——值得嗎?
但話說回來,時代不一樣了,雖然也不知該慶幸還是該惆悵,然而現在已經罕有為誰痴痴等待一生的女人﹝更遑論男人﹞,大家逐漸明白了一個感傷,真實的道理——青春易過保鮮期,生命長度不由己。
我等你一天,十天,一年,十年……但沒有什麼是一輩子的事了。
也許正因為這樣,這些電影主軸或片段,才分外叫人酸澀眷戀傷懷心疼吧?
鹿鳴忍不住反思回自己身上,她今年二十九歲,和周頌相戀五年,其中有四年半也是在等待周頌回來,他們之間聚少離多,真正相愛相處的日子加總起來也不過短短六個月左右。
如果她將來和周頌開花結果結婚了,就算有幸能結縭四十年吧,按照這樣的計算法,他也只有四年的時間停留在她身邊。
想想就覺得可怕。
她打了個冷顫後,不自禁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這五年來,她最擅長的就是自言自語這項技能了︰「算了,要是找不到其他老實保守又看得順眼、床上功夫不錯,養得活他自己並且還願意跟我結婚的男人,那還是繼續按照計劃,多攢點錢以後去住優質養老院吧。」
這年頭,就算結婚生子也得自己準備好退休金和養老金,如何能指望子女工作之余還能養活並服侍父母?
案慈子孝是天經地義,但現實和理想通常有著大大小小這樣那樣的差距。
這世上大部分的事都不是理所當然,夫妻恩愛白首偕老不是,子孝孫賢當然也不是。
……鹿鳴覺得自己越來越有做偏激型獨居老人的特質了。
幸虧這個一房一廳一衛的小套房,是她幾年前牙一咬,拼死拼活省吃儉用買下來的,雖然還有二十五年的房貸要繳,但手里有房心中不慌,將來賣掉房子她還能選擇高級養老村住住也說不定。
「嘖,」她托著下巴,一手拿起第二片吐司沾了沾川味豆腐乳上頭的辣油吃,自言自語。「最近太常傷春悲秋,真的好不適合我啊,是時候該考慮來追追劇了。」
就在此時,窗口突然冒出了一個陰慘慘的人臉……
「嚇?!」她一瞥眼,差點被吐司嗆死,下一瞬二話不說迅速結了個手印打出去。「滾蛋!」
一記淒厲受痛的吱叫聲彷佛要劃破玻璃,那人(鬼)臉霎時驚逃消失無蹤!
——這見鬼操蛋的人生!
她捂著額頭,覺得太陽穴有點隱隱抽疼……
第二天看到林妲時,鹿鳴臉色一點都好看不起來。
盡避昨夜只是匆匆一眼,她還是看清楚了那張陰慘慘鬼臉就是前幾天跟在林妲背後的那只中年男鬼。
那只鬼昨晚中了她的手印,起碼也得痛好幾天才能勉強恢復元氣……嗯,鬼氣。
倒是林妲,一看到她,就用充滿勝利囂張並且看好戲的目光瞅了她一眼,嘴角高高上揚。鹿鳴心陸地一沉,眉頭皺了起來。
這是吹完枕頭風了嗎?
老板的褲腰帶松了,耳朵也變松了不成?
她深吸一口氣,繃緊神經,面上卻淡然冷靜地在位子坐下,剛伸手要拿過本日待理的客戶列表和事項,桌上內線電話就響起了。
「經理,找我有事?」她下一瞬秒忙把話筒拿離自己耳朵,因為那端的經理在大吼。
「——滾進來!」
連旁邊的同事淑惠都瑟縮了一下,有些擔憂地看著她,壓低聲音小聲問︰「怎麼了?經理吃了炸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