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鳴,」他聲音溫柔沙啞至極,透著隱隱痛楚和懇求。「我現在不敢奢求你原諒我,但我只想離你近一點……我只想要能夠常常看到你,好不好?」
她心一震,想說什麼,喉嚨卻又像是被噎住,半晌後搖了搖頭。「隨便你。」
話說完,她轉身就走回屋里。
心知,反正以他的習慣和德性,能在同一個地方停留半個月,憋著熬著忍著不遠走高飛、四處野馬去,那才真叫活見鬼咧。
——別搞笑了,當她第一天認識他周某人嗎?
周頌對于她的「不反對」先是大喜過望,隨即感覺到有點不對勁的苗頭,他眨了眨眼,摩挲著下巴陷入疑惑。
「寶貝兒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好講話?」他隨即恍然大悟,有些跳腳。「該不會以為我只是講講的吧?」
民宿屋內這一頭,剛關上門就听到外面周頌大吼——「我會纏你纏到你原諒我的!你沒原諒我之前我絕對不走!死也不走!」
鹿鳴打開大門,對他比了個中指,然後再關上。
漫天黃沙中,雷鳴震動大地而來。
數萬雄兵為首之人高大雄渾,身披厚重獸皮,束結成辮的長發狂野張揚,濃眉鷹眸胡須滿腮,一把勒住胯下駿馬,右手微揚,止住了身後心月復精兵。
對面同樣驅策神駒的高大男子,一身戰袍尊貴霸氣無雙,是為周王。
「昔成王盟諸侯于岐陽,楚為荊蠻,置茅蕝,設望表……」高大雄渾的黑發碧眸少年口吐濃濃鮮卑口音的雅言,微微冷笑。「我鮮卑守燎,故不與盟。如今,周王居然還有求我鮮卑的一天?哈哈,真是天大笑話。」
周王眼神冷漠,絲毫未有半點病容之色,可唯有他心知,自晨起嘔血之後,此刻身軀猶如被抽空了力氣般,只能牢牢抓住韁繩夾緊馬月復,死命挺直腰桿,撐住一國王首的傲然尊嚴。
眼前這個年方十六就以強硬武力征服諸東夷部族于麾下的鮮卑王,日後定為大周心頭大患……此子,若是在一年,不,甚至是三個月前,他必是要除之殆盡,未免養虎貽患。
然此時此刻,赤戎大軍竟繞過險峻惡水,欲直取朝歌,而他五年來征戰討伐鬼方、北狄、南蠻各地,卻是兵疲馬困,又逢刀兵舊患復發。
兵貴神速,可如今他是怎麼也無法及時趕回朝歌了。
他的國,他的後……危在旦夕。
搖氏……
周王思及此,猛然心口氣血翻騰,喉頭咸腥洶涌上溢,他咬緊牙關才勉強咽回,眼眶卻已赤紅濕潤,痛苦莫名。
「若赤戎攻下朝歌,勢力將壯大無匹,屆時孤為亡國之主,可你鮮卑王,就是下一個孤。」他壓抑下深深的驚惶痛楚,淡淡道︰「這局,你可願賭一個萬一?」
年輕的鮮卑王眼神變了,笑意消失,面露沉思。「周王已是日正當中逐步西下,我卻是大山之上初升的陽……同你賭一個萬一也無妨。不過,和赤戎相比,倒是你周王還有幾分可信,但,本王有什麼好處?」
「曲地、閭地、騖地三城,自此劃分于鮮卑王治下。」周王平靜地道。
鮮卑王似笑非笑,「這便是周王的誠意?」
周王目光冷肅,嘴角諷刺地微勾。「如若鮮卑王猶覺不足,可此三地之分量,想來那西夷王會樂意收納于囊中吧!」
鮮卑王大笑,絲毫未受激,拍拍愛駒馬頸便長嘯一聲。「兒郎們,回了!」
敷萬鮮卑精兵笑吼慨應——「尊王命,回!」
「慢!」周王握住韁繩的大掌已掐握出血,閉上眼,心焚如火。
鮮卑王又一揚手,令行禁止,身後數萬精兵悍馬又同時戛然止步,可見治軍之嚴,猛軍之勇。
周王想起他方才所說,自己已是日正當中逐步西下,心頭苦澀難言,可眼下,他的王後危險逼近命在旦夕,他今日便是君王顏面掃地,也要求得鮮卑王替他搶救得他的王後一線生機!
他,已經愧她太多、太多矣。
「鮮卑王,你要什麼?」他沙啞開口。
鮮卑王想了想,又想了想,最後戲謔一笑。「听說周王膝下有一女,五嬌齡,生得玉雪可愛,出生之時有吉樣瑞獸呦嗎來拜……我鮮卑原意亦有「吉樣神獸」之稱,既然這般有緣,那周王便把你愛女給了我吧。」
「荒謬!」周王大怒。
他膝下唯有一女,愛之如珠似寶,又怎可輕易許之他人?況且是以這樣卑微屈辱的身分下嫁此野人?
「听說周王後乃天下第一賢婦,溫婉雍容淑德兼備,」鮮卑王笑得越發狂野不羈,「要不……」
「豎子可恨!」周王暴吼一聲,目眥欲裂,大手霍然抓緊天子劍,閃電般抵上鮮卑王喉頭。
「王!」鮮卑親衛大軍猛然變色,殺氣直撲而來。
鮮卑王卻是半點驚懼也無,沉穩地微微勾唇,銳利深黑得近乎幽藍的目光直直對上英俊霸氣卻怒火滔天的周王。
「王姬,抑或王後……周王,你說呢?」
周王憤怒痛恨得臉龐扭曲,有一絲說不出的可悲……
第9章(2)
——周頌猛然醒來,只覺喉嚨隱隱刺痛起來!
「咳咳咳咳……」他鼻音濃重地重重咳了幾聲,僅著一件白色短袖T恤的強壯胸膛微微起伏著,暴露在空氣中的臂肌隱約凍出了小小的雞皮疙瘩。
這才發現昨晚不知何時下了大雨,質量優良的帳篷阻絕了水氣,卻抵擋不住急遽下降三五度的低溫,他又仗著自己身體好棒棒,所以睡前嫌熱地月兌掉了薄毛衣……
在南極零下四、五十度都還是生龍活虎的周頌,卻在花蓮的冬夜感冒了。
他揉著發沉暈眩腫脹的額頭,坐起來發懵了好半晌……夢境已忘得七七八八,唯有「媽的老子吃了滿口沙」的依稀印象。
黃沙漫天……
是十天前他還駐足逗留的撒哈拉吧?
離開沙漠的前一晚,他喝著每年僅有數周果實成熟期所釀造出的阿瑪魯拉(Marula)果酒,香氣馥郁絲滑圓潤……但想醉卻醉不了的滋味最是熬人。
「我想回去找她,」他一頓,聲音低下來。「但我也怕回去找她。」
他深愛的女人,卻不再稀罕他,更糟的是他居然連挽回都不知道該怎麼做?
以前的鹿鳴有多獨立,多讓他感到省心省事,現在就有多不需要他……
「——無論路途再長,走到盡頭,總有一口井在那兒。」
阿德雷意味深長地對他說了句圖瓦雷克的古老諺語,然後,又灌了他更多的阿瑪魯拉。
第二天他是躺平被駱駝扛出沙漠的,隨身行李上頭系了個羊皮酒囊,那是位高權重的阿德雷媽媽隨身的酒囊,上面還掛了張布條寫著一行氣勢洶洶的「帶它去,如果你的女郎還願意灌醉你,那還有救!」——他啼笑皆非,心里卻是一陣溫暖,雖然那幾日被阿德雷媽媽修理了一頓,狠狠地告誡他,一個男人要是連取悅自己女人的本事都沒有,拿去填井都嫌髒了井水。
想到這里,周頌猛然醒覺,看了腕際的表——七點零八分?!
怎麼一下子就睡到這麼晚?他本來預想好,今天六點起床,飛車到鎮上去幫小鳴買早餐的。
雖然他最美好的設想是親自下廚露一手,用自己系著圍裙的暖男魅力和精妙絕佳的手藝俘虜她的心,但也知道此時此,,以上念想純屬做夢。
周頌匆匆抓過皮外套穿上,一出帳篷後就忍不住連續打了好幾個噴嚏。
民宿大門緊閉,他也不知該失落還是松口氣——但起碼她還在。
他無視頭重腳輕,熟練地用礦泉水洗漱完,取餅鑰匙上了車,小心翼翼發動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