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是件小事(下) 第15頁

「晚安,我的寶貝兒。」他高大挺拔的身軀佇立良久,最後才甘心去梳洗上床。

依稀彷佛,周頌隱約感覺到自己正在做夢,可不知為何,眼前的一切卻真實得令他全身戰栗……

大雪紛飛,瘋狂地撲得人滿頭滿臉,每一次呼吸,胸肺間俱是痛徹心扉的刺骨冰寒。

年輕的鮮卑王策馬狂奔,黑色的獸皮大氅在身後獵獵翻騰,三千精兵隨著他追星趕月地趕往朝歌。

報信的鷹隼長空盤旋,哀哀長嘯……

稟主上︰周王姬昨夜歿。

短短九字,令神駒之上的年輕鮮卑王只一想起又生生嘔出了大口鮮血,面色慘白勝雪,黑眸幽深淒絕,滿滿悔恨滔天。

「呦呦……呦呦……」他胸口絞痛欲死,牙關狠咬得格格作響,雙眼赤紅。

「你怎敢失約?你……答應過哥哥的……」

不,他不相信……

距他親送呦呦回朝歌,一別不過三月,縱使周王山陵崩,周代王繼位,一個小小的王姬根本對其皇叔起不了任何威脅,自然也不該遭遇任何危險。

況且臨別前,他更是特意嚴詞提點過代王,要代王護好呦呦這位未來的鮮卑王後,鮮卑日後自當與大周互結兄弟之盟,助大周安據天下。

周代王明明以帛書鄭重應諾過的……

彷佛,那個小團子猶軟軟地蹲在他跟前,粉女敕小胖手有著可愛的小肉窩,模模自己的臉——「哥哥沒了胡子真好看噠!」

「哥哥,怎麼辦,阿娘好像生呦呦氣了……」

「一定記得回來看呦呦呀……」

又是一口血箭飆出,他呼吸混濁重重咳著,大手緊緊攥握韁繩,深陷入肉鮮血淋灕……

——小團子,他的呦呦!

周頌猛地驚醒過來,大汗淋灕濕透後背,面上猶存扭曲驚怒深深痛苦之色,胸口緊絞得透不過氣來。

他半晌後才顫抖著大手抹了抹臉,喃喃︰「呦呦……」

——為什麼他會做這樣的夢?

真實的,像是他親身經歷過的苦痛、破碎與失去……

電光石火間,周頌沒來由地想起了前些時日曾做過的凌亂夢境,彷佛一出錯漏了集數,卻深深刻劃了在誰的骨子里的古裝電視劇,不時就竄出來播放。

「難道,是我的前世?」他自言自語,隨即又搖搖頭失笑了。「真是傻了……不過就是夢而已。」

但這樣痛苦的夢,往後最好還是不要再做了。

周頌全然不知,自己的臉色蒼白得難看至極。

翌日——周頌套著件駝色長風衣,黑色套頭衫和舊色牛仔褲跟美式軍靴,一大早就回到自家門口按門鈴。

他當然知道自己家的大門密碼,但卻想享受一下回家有人為他開門——正確的來說,是鹿鳴開門迎接他回家的幸福感。

鹿鳴穿著秋香色的短皮衣外套,厚厚的長褲,一身利落打扮,顯然已經準備要離開了。

周頌見狀臉上笑容消失無蹤,目光有絲黯然。「你現在就想回花蓮了?」

「嗯。」她想要早點回去找姬搖阿姨。

當然,如果姬搖阿姨願意的話,當然能隨時隨地出現在她身邊,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有種奇異的感覺,姬搖阿姨好像是特意留在花蓮……等她。

「你想不想跟我小媽和妹妹踫個面?」他心有點慌,忍不住急病亂投醫的月兌口而出,「你們都是女孩子,一定喜歡一起逛街血拼喝咖啡什麼的吧?帶上我的卡吧,想買什麼盡避買……」

鹿鳴有點沒好氣地瞅了他一眼。「謝了,但我沒有那樣的嗜好。」

他話說出口才發現自己真的出了記昏招——昨晚她才被老頭子臨時突擊,今天怎麼可能會再願意和他小媽、妹妹踫面?

小鳴只怕巴不得離他們周家越遠越好……他心一酸,滿口苦澀了起來。

鹿鳴奇怪著他怎麼忽然一臉大受打擊心灰意冷了無生趣,不過也知道家伙最近也不知哪里長出來一顆玻璃心,動不動就搞憂郁走頹廢風。

以前只有她才會這樣患得患失,腦子里常常上演小劇場,沒想到現在風水輪流轉了,嘖嘖嘖。

她嘴角不禁一抿,忍住了一抹好笑的沖動,清清喉嚨道︰「如果你還有事要忙的話,我自己搭車回花蓮就可以了。」

「休想甩掉我。」周頌迅速回過神來,咬牙切齒惡狠狠地傲嬌哼道︰「這輩子,我都跟定你了!」

她眼底明亮笑意一閃而逝,忙轉過身去拎起了背包,再回頭時已經恢復淡定從容。「喔,那走吧!」

花蓮某老舊旅館內。

「林妲」雖然瘦骨嶙峋,可臉色在短短一日一夜間卻好了許多,隱約帶有一絲血色。

她坐在鏡台前抬起手,不滿意地緩緩游走撫模著身體四周,眼露厭惡。「這身子……及不上本夫人的萬分之一媚美……」

可恨相融的軀殼也不是那般好找的,在未找到下一個適合的容器之前,她也只能勉強自己寄生在此。

不過,這間經營了幾十年的老舊旅館倒是令她斬獲良多。

昨夜,她罕見地吃了個飽……

體內彷佛還有昨夜吞噬入月復的孤魂野鬼在掙扎哭泣哀求,「林妲」舌忝舌忝唇瓣,彷佛在回味著那些魂魄的能量與滋味。

「管娃。」姬搖王後靜靜出現在她身後,目光冰冷而威嚴,隱帶憤怒以及更晦暗復雜幽深的情緒。「你該收手了。」

「林妲」——管夫人——霍然回頭,頭顱因頸項斷折而歪斜,狂怒尖厲地叫了一聲。

「賤人!又是你想壞我大事——你又有何面目出現在我面前?」

「這話該是我問你,」姬搖王後冷冷道︰「你如何還敢來?」

「我為的是什麼?你不是比誰還要更清楚嗎?」管夫人怨氣蒸騰,手中十指暴長,狀似山魈,鬼氣森森地指向姬搖王後,怨毒深深。「你搶了我的大王,搶了原該屬于我的位置和風光,你甚至還奪走了我的一切——姬搖!我管娃這一生淒涼苦楚,皆拜你所賜!」

姬搖王後微微一笑,諷刺而寂寥。「我再不問你對當年之事是否後悔,因我知道你不會……可千年已過,你如今落得了什麼?便是連安分做只鬼都不能,難道你當真要待到天雷轟頂,魂飛魄散,這才甘願罷休?」

「悔?我有什麼好悔的?」管夫人恨溢滿胸。「我只恨當初沒有一杯鳩酒毒死你!若非有你攔路,大王早扶我為正——」

「你從來不听人言。」姬搖王後搖了搖頭,目光幽幽。「若大王有意許妻位予你,當初便不會親至搖地迎我為後,亦不能兩年後方許你入宮。只可惜,你向來自詡為大王之紅粉知己,卻不知他的雄心壯志,他的心志如鐵……」

「是嗎?」滿目淒厲怨恨的管夫人一頓,忽然妖媚入骨喋蝶地笑了。「也對,他雖不能許我妻位,可到後來,我卻是能朝朝暮暮伴他左右……說到底,你這位王後,不過是他用來穩定朝歌的一只器物,而他最愛的女子終究是我。」

聞言,姬搖王後眸底有止不住翻騰如海的悲傷,然而她依然身姿挺秀、雍容穩重,只大袖隱隱抖動,透出一絲哀意。

「你收手吧。」最後,姬搖王後輕輕道︰「莫再自傷傷人,你親手造的孽……還不夠嗎?」

避夫人諷刺至極地反唇相稽。「若論執念,你又有何顏面說我?你怎地不死心魂飛魄散去也?便是假仁假義矯作高貴如你,還不是流離千年死不瞑目?」

姬搖王後眼底悲色更濃了,低聲喃喃如自語。「我答應過,我會等他。」

……大王真切地緊緊牢握住她的手,要她等他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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