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從來不曾走遠 第14頁

「沒關系,反正我也睡不著。」一骨碌從床上坐起,接下來就是回憶時間。

「你知道嗎?也許你當時的提議是對的。早知道阿真只剩這些日子,我一定會讓小伍陪她度過最後的時光。小安,我真後悔。」

「不,不是這樣。沒有人能知道明天會是如何,這不是你的錯,更何況小伍未必真能讓她快樂。」

「但是我知道她和我在一起其實並不快樂。她只是假裝著,而我……」杰笙停了幾秒,艱澀的說了︰「而我,也一直假裝自己有能力讓她快樂。」

「杰笙……」我在電話的這頭沉沉的嘆氣。

有時則是換我訴說自己的懊悔。

「我其實很介意她隱瞞了喜歡小伍的這件事。大大小小的事情,我哪件沒跟她提過?可是她呢?她是怎麼對我的?這也不說,那也不說,怎不叫人生氣。」

「所以你不上台北看她,是因為生氣?」

「有一部分是。總覺得自己在她面前像是透明人似的。而她呢?我好像並不是真的了解她。但是現在,我真是恨死自己了,為什麼不能放下那些小家子氣的想法,如果能早一點,早一點……」說到這里,心底的傷口又一點一點撕裂開來了。

「早一點怎麼樣?」

「如果能早一點想開來,至少還能再見一面,甚至兩面、三面……」

「要是能早知道就好了。小安,為什麼我們沒有預知的能力呢?」換他沉沉的嘆氣了。

我們的對話大抵都在懊悔與無意義的感嘆,說來說去都是這一些,但是可以說上很久很久,說到最後彼此都困倦了為止。

這算是一種治療嗎?

小伍則是另一種。

他每天都會打一通電話給我,內容通常是抱怨台北多雨的天氣,或是還在施工中的捷運工程,有時連醫院便當也會變成攻擊對象。

「這里的飯盒菜真難吃。你有空的時候,上來陪我吃個飯吧,再這樣下去,我遲早會死于營養不良的。」他說。

我只是笑著。「不如請林媽媽送愛心便當吧。」

「你這人沒心肝嗎!」他咬牙切齒的說。

我們之間不談情說愛,只拿一些不怎麼要緊的生活瑣事來當話題,試著讓氣氛慢慢回到從前的溫度。

只是,似乎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能辦到。我的心底始終有著說不出來的距離感,很難……很難再讓彼此的心靠近。即使如此,我依然刻意保持著像是朋友般的相處模式,也許過一段時間之後,心口的傷痛慢慢看不見了,一切可以重新開始,不會錯過,也不會有遺憾……

我真的是這麼想的。

大年初三早上,我陪著杰笙上山一趟。

不過是相隔兩個星期罷了,杰笙明顯憔悴許多,削瘦的臉頰,使得下巴顯得更尖了。裊裊香煙中,他自顧自地對著牌位說個不停,我只能傻傻的陪站一旁。

坐落在靠近中央山脈的寺院,前後左右都有著好風景,倚著雕花石欄,杰笙落寞的望著遠方,沉靜了好一陣子,才說︰「小安,下星期一,我要去多倫多了。」

我驚駭的望著他。「為什麼?那醫院呢?」

「我已經辦好離職了。」他淡淡的說︰「宋爸說得沒錯,我確實沒有資格再當醫生了。」

「他是胡說八道,你還真的相信?」

「不。自從阿真死在我的懷里之後,我再也無法面對任何一個病人了。小安,我覺得自己再不離開這里,大概很快就會活不下去了。」他指著胸口。「我這里生病了,就當我是去多倫多養病吧。」

我的鼻頭很酸,胸口陣陣抽痛著。「那你走了,我怎麼辦?」

他模模我的頭發。「傻瓜,你還有小伍啊。」

「那不一樣啊。」

「當然是不一樣。」他摟著我的肩膀,微微一笑。「和他繼續走下去吧。至少還有你們是幸福的,這樣我就安心了。」

「你安心個什麼啊……」我轉過身抱著杰笙,眼淚慢慢的滑落下來。

他沒有回答,只是環住我,深深的嘆了口氣。

杰笙天生有一股篤定沉穩的氣質,在他的懷抱里,格外令人覺得溫暖而心安。而這樣的臂膀即將離我遠去,往後若是思念阿真時,我該何處去尋得這般安撫的力量呢?

想到這里,我更用力的抱緊他了。

「以後有空就上來替我看看阿真,嗯?」他拍拍我的背說︰「我可會常打電話監督你喔。」

我沒有回答,長長的靜默中,只听見自己惶恐的心跳聲。

年假結束後,一切都是新的開始。747大鳥載著杰笙飛往另一個國度,我終于提出辭呈,在鄉下工廠找到一份業務的工作。

雖然是個蓋在田野間的工廠,不過工作內容倒是頗具挑戰性;除了得和日本客戶打交道,也得負責日本區的年度行銷企畫與市場分析,逼得我不得不早出晚歸,把精力全耗在其中。

冬去春來,我逐漸熟悉這樣的日子。

「這樣好啊,星期一到五專心工作,周末上台北,剛剛好。」小伍笑著說。

「才不呢,我累死了。」我不客氣的打了個呵欠,嘟嘍著︰「好困,有空再聊吧。」

「哼,詛咒你遲早變成豬。」

笑著掛上電話,轉身打開電腦,照例打了封信給杰笙。

其實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內容,大約也是新工作如何磨人、家里的寶貝狗兒如何逗趣可愛,或是學會哪道新菜、又看了哪些書听了哪些音樂,有時也帶上幾個冷笑話,瑣瑣碎碎拼湊成一封傳過去,兩三天就得來這麼一回。

杰笙也不嫌棄,總是很認真的洋洋灑灑寫上一大篇,還頗得意的附注著︰我有的是時間,既然寄信不用貼郵票,不多寫點怎行呢?

漸漸地,來來往往之間,成了彼此的默契與習慣,無形的繩線也逐漸牽系了起來。

就在我以為日子就要這樣永遠平淡閑適、無風無雨一直過下去的時候,某個夜里,那只名喚雷米的小白狗兒在突如其來的莫名喘息和嘔吐中,忽地斷了氣息。

我整整哭了一晚,瘋狂的打電話找小伍,硬要他听我說上幾句,甚至我連杰笙也不放過,絲毫不在意昂貴的國際電話費,狂亂的宣泄悲切的情緒。

幾天過去,傷痛逐漸平息之後,我收到小伍的電子郵件。

安︰

窗外正滴滴答答地下著台北盆地最令人厭惡的梅雨,我倚在整片的落地窗前,呼吸間的熱氣讓眼前—片蒙朧模糊。

我的情緒隨著雨絲—同飄落在這樣深沉的夜里。

值了兩天加護病房,昨個夜里,接連走了三個病人。月兌下白袍,換了雙拖鞋,我弄了杯咖啡,在值班室的沙發歇息著。病人家屬哀淒的哭喊聲忽遠忽近,我的心情更加郁悶沉重起來。

那時,我想的是前幾個晚上,你在電話的那端,無法控制地痛哭失聲。

心愛的小狽兒毫無征兆地驟逝,這樣的措手不及,讓你驚愕的抱著逐漸失去溫度的狗兒嚎啕大哭,任憑家人怎麼地安慰勸阻,你都無法相信每天跟你搶棉被、同床共枕的狗兒,就這樣輕易地魂歸西天。你不斷地自責,怪罪自己不夠關心,沒有盡到照顧它的責任等等。

電話里的聲音,是如此悲切,而剛從開刀房下兩台刀的我,疲憊得不知道該從何安慰你。我靜靜的听你哭訴,心里想的卻是得趕快回去繼續第三台刀,深怕去遲了,第一助手的位置就換人了。于是我敷衍了幾句,允諾隔天一定陪你談談,便匆匆掛了電話。

你一定不知道,隔天一早,杰笙來了電話。從多倫多傳來的聲音竟然如此清晰,他說你寫了封好長的信給他,內容除了對狗兒的意外感到非常心痛,還提到因為這件事,而讓你重新思考關于人事物生命生活等等艱澀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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