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了,他叮嚀再三︰「最好趕快去看看她,小安很需要你,也許在這個時候說些合適的話,說不定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呢。」
那天早上,我的心情就像此時此刻,拿起又掛上了話筒,不知幾回。
小安,不是我不懂得在你這般脆弱傷心的時候,拭去你無止境的淚水,好好地撫慰你瀕臨絕望的心,而是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讓你學習接受人世間的無常與生離死別,坦然地面對命運造化的捉弄人。
我知道你會恨我,恨我的無情無義,但是,怨憎會,愛別離,這就是人生啊。
……
……
……
……
看到這里,我已經沒有心思再往下讀了。
「我要的,不過是個簡單而真心的安慰,不是這些人生道理。」我在電話中嘆了口氣,無奈的跟杰笙這麼說。
「他只是希望你能……呃……堅強一點。你知道,小伍舍不得你傷心難過的。」
「算了。不要再提這種事。」我沮喪的說。在小伍面前,我始終只是個「傻瓜」、「蠢蛋」之類的角色,說得再多,也只是白費力氣罷了。
濕濕黏黏的梅雨季節剛過,我收到杰笙寄來的一封信,上面還蓋著NewYork字樣的郵戳。
小安︰
五個月前,我計畫著要帶阿真來體驗夏天的紐約大隻果,這原本該是美好的旅程,如今,只剩我孤單一人。
這里曾經是阿真的夢想地。她在藝術界工作那麼久,關于紐約的種種傳說已經听聞大多,她向往著有一天能站在蘇活區的街頭,用力的呼吸充滿活力的空氣;或者到中央車站目睹圍繞在身邊關于離別與重逢的故事;時代廣場和第五大道當然不能錯過;和自由女神拍照也定不能少的行程;晚上要來一場百老匯的經典音樂劇;最後再上布魯克林大橋看著曼哈頓的夜景。
花了一個星期的時間,以緩慢沉重的腳步,我一站一站的走著看著想著。
這個繁華璀璨城市有著旺盛生命力,游走其中,相對映照出我的寂寞與哀傷。不禁要想,若是阿真能一同前來,不知又會是如何的感覺?
小安,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遺忘過去?讓回憶里只剩下往日的美好?
反覆的看了幾遍,我的眼眶已經濕潤。打開電腦,我快速的敲打鍵盤。
杰笙︰
真希望可以和你一起去紐約。至少可以在悲傷與思念時,彼此還能作伴。
又,既然往日美好,豈能遺忘?
我把這一來一往的信件內容念給小伍听,電話的那端只是冷笑著︰「你們兩個真閑,有空怎麼不上來看我?還有時間寫這些瓊瑤小說里的東西,淨是無病申吟。」
無病申吟?我按捺下就快發作的情緒,找個理由結束了電話。
台北和台南的距離是多遠?搭飛機約是四十分鐘,搭巴士頂多也只要四個小時。但是,為什麼總覺得我和小伍之間的距離幾乎是天涯海角呢?
當心不在的時候,即使是面對面,也是千萬里的遙遠吧。
倚著陽台看著夜色,涼風徐徐吹來,忽然猛然一驚——我的心不在了嗎?那……到底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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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心去哪里了,日子依然一天一天賽跑似的在過。
自從紐約的孤寂之旅後,杰笙決定留在多倫多。
「我已經申請了多倫多大學的遺傳學系,至少會在這里待上三、四年吧。」
「這樣啊……」對于這樣的選擇,我有些訝然。「真的不當醫生了嗎?很可惜耶,都念了那麼多年的醫學院了。」
「遺傳學並沒有偏離醫學系統啊,改往研究路線發展也沒什麼不好。」他笑著說︰「嘿,至少以後不用大夜小夜的輪個沒完沒了,不是嗎?」
「這麼說也沒什麼不對,只是有點可惜……醫者父母心,我覺得你會是個好醫生的。尤其經過阿真的事之後,你更能了解病人的苦處——」
杰笙忽然打斷我的話,提高音量的說︰「好了!不要再提了!小安,你難道不能理解那種與死神搏斗奮戰的痛苦嗎?」
「我知道。」我噤聲不敢多話。
「對不起,我不該這麼激動的。」他立刻和緩了下來,語氣里充滿歉意。略微停頓後又說︰「最近和小伍還好嗎?」
「還是老樣子。有空時講講電話,沒空也沒關系,各過各的生活。」
他嘆了口氣。「你打算一直這樣下去嗎?再有耐心的男人也會禁不起這樣折騰的。」
「我覺得……我們很難再走下去了。你知道嗎?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可以和他聊些什麼。」
「所以?」
「這代表我對他已經失去感覺了。」
杰笙笑了起來。「感覺這種東西很微妙的,說來就來,說消失就消失。小泵娘,談戀愛不能光靠感覺呀。」
這種論調我可不同意。「拜托,如果連感覺都沒有,還談什麼戀愛呢?」
「好像也有點道理。不過,別只是用感覺行事,還是得多花點時間思考看看,嗯?」
對我來說,杰笙亦師亦友。新工作需要緊鑼密鼓的學習,和小伍之間的茫然未定,以前有阿真陪我度過各種困難時期,如今,似乎只能依靠杰笙了。
幸好還有他……我望著還有些余溫的話筒,長長的嘆了口氣。
大概只要沾上醫學院的邊,就很難輕松過日子吧?
自從杰笙回到學生生活之後,天馬行空閑聊的次數立即變少了,不過只要時間允許,通常每個周末還是會聊上幾句。
「你說夢到了阿真?怎麼沒打電話告訴我?至少要E-mail給我啊!」他難得這麼激動的嚷著。
「哎唷,我沒空寫信啦,這個禮拜被經理盯得很緊,回家都累死了。」
「你夢到阿真怎樣?她好不好?快說呀!」只要關于阿真,他比誰都急。
「我夢到以前和她參加救國團活動,躺在山上看星星耶。」
那一幕實在太真實了,我一度懷疑根本不是夢境。
「就這樣?她沒開口說話?」杰笙失望的問。
「這是夢,不是拍鬼片好嗎?還開口說話哩……要嚇死我啊。」忍不住碎碎念上幾句。
「盡避來找我。」他認真的說。「有什麼好怕的,我多希望能天天都夢到她。」
我忽然想到之前小伍曾經說過的一些話。
「杰笙,你會忘了阿真嗎?小伍說,很多事情,只要離開一陣子,時間久了自然就會淡忘,你也是嗎?」
「不會。我不會忘了阿真。」他堅決明快的回答,停了幾秒鐘,反問我︰「難道你會嗎?」
「當然不會。」
「這就對了。刻骨銘心的人事物,都令人難以忘懷,不是嗎?」
在電話的這端,我用力的點點頭。這一刻,眼眶有點濕了。
「喔,差點忘了提醒你,」杰笙又說︰「我已經訂好機票了,耶誕節過後就會回台灣一趟。」
「啥?你要回來?」我驚喜的大叫。
「哇,你真的忘了呀?阿真忌日啊。」他笑了。「該打,該打。」
一年過去了嗎?站在阿真的牌位前,覺得恍若夢境。
杰笙依舊是一派溫文儒雅。我正從背後暗自打量他的時候,小伍一把拉住我,橫豎不分地往外走。
「做什麼啦……」
「拜托你能不能識相點?杰笙有很多話要跟阿真說,你杵在那里作啥啊?」
「對喔。」
我不甘願的跟著他走出來,舒舒服服的坐在石椅上;南部的陽光暖暖的照在身上,微風沙沙拂過林間,靜謐的氛圍,心情也沉定許多。
小伍靠過來,含著笑意看著我。「很久沒到台北了,難得杰笙回來,今天跟我們一起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