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曲奴兒是閹人,尋常專司大王的內侍,大王留他在身邊十年有余,不管喜事、厄事,只要曲奴兒在側,大王的喜怒總會比平常要低斂,喜不致太縱,怒不致無度。
但這現象大王本身並無知覺,眾人也是在十年問一再的「巧合」下才確定這異象,因此「迷信」起宮中這件傳聞。
「他會唱曲兒?怎麼不早說,去,去將曲奴兒召來!」秦國黑色為至貴,簇黑長袍一撩,贏政不等他答話便旋身坐定榻上,等著見人。
「是。」聞令,常貴喜不自勝,親自飛也似的喚人去。
曲奴兒五歲就入宮,十歲那年在一次刺客入宮行刺之際,忽然冒出來推了刺客一把,讓刺客的剜撲了空,武士得此空隙趕至救駕,這才拿下刺客。
從此贏政就讓這人成了他的內侍,跟著他至今。
不一會兒,曲奴兒到了。只見他個頭嬌小,身著寬袖交領長衫,身形更顯瘦弱,頭上束著發髻,低低垂著首,被急急領進殿。
「大王,您召喚奴才?」同眾人一般,曲奴兒低垂著首,不敢仰視聖容,嗓音悠淨。
贏政听著他清悠的嗓音,益發相信了常貴的話。「你會唱曲兒,寡人要你唱曲助眠。」他直視著低首的人。
這十年來,這奴才似乎沒長高多少,個頭只到他肩頭,又終日在他面前垂首,就算低頭也只能看見他烏黑的頂頭腦袋,對于他生得如何,印象實在模糊至極。
但他也無心去瞧一個奴才生得如何,這些人都是他養的奴隸,生來就得為他戮力盡忠至死,如此卑微的人,並不值得他放在心上。
「唱曲兒?」曲奴兒悄悄覬向身旁的常貴,見他一臉焦急,倏地明白了。
方才來的路上他沒能有時問多問,常貴只問他會唱曲嗎?他回說偶爾哼哼,就沒能多說的趕著進殿,可他沒想到常貴這麼問的意思是要他唱曲兒給大王听啊,這……他蹙著眉,瞧見常貴哀求的臉色以及地上那一票人發抖的身子。
唉,大王的惡夢又牽連上許多無辜的人命了。
入宮十年,他知道大王經常難以入眠,也許是因為殺戮太多,才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特別感到不安吧,這男人的外在像頭殘忍的猛獅,可是內心卻不堪一擊,他是王、是霸主,是……可悲的人。他當下感嘆的輕吁一口氣。
「怎麼,你不會唱嗎?」贏政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也听見了這輕微的嘆息聲,立即露出厲色,怕是要翻臉了。
「大王,奴才會唱曲兒,大王想听什麼?」
他並不像其它人一樣對大王身懷極端懼意。大王雖暴,也是個人,身旁的人若越是驚恐,大王只會越是煩躁不寧,所以這些年來,他學會用不慌不忙的態度面對大王,也許就因為他的沉穩,這才讓大王也跟著撫去不少煩躁,可卻也因此傳出他是宮中的「迷信」這樣的事來,唉,只能說這實在是太荒謬了。
「隨便。」也許是閹人的關系,曲奴兒的聲音並不如男人般粗糙,相反的,音質還柔醇悅耳。
贏政手微微抬起,常貴立即向後揮手,伏地的宮女們登時訓練有速的上前為王上褪下黑袍。
只著單衣黑衫的身子一側,躺回龍榻上,支手撐著顱側,睜著精光厲眼,等著面前的小蚌子發聲唱曲。
眾人不住捏著冷汗,眼珠子紛紛不安的瞟向曲奴兒,擔心他能否唱得出安眠曲,若不成,一干人全犯了欺君之罪,眾人可要再度提上腦袋受難了。
就見曲奴兒輕抿了一下淡色唇瓣,似乎在思考要唱什麼,可這細微的動作落入榻上只瞧得見他唇型的人的瞳眸中,目光略熾。
這閹人表情細膩,耐人尋味,倒是他從未注意到的,心中竟產生了不同以往的感受。
「大王,奴才就唱首『春夜吟』,您以為如何?」曲奴兒音調清婉的詢問。
「得,唱吧。」他頷首,準備好要听听他的歌聲了,內心竟還有股隱隱期待的興奮感,至于他唱什麼,倒沒多大介意。
「是。」
春夜吟是民間童謠,經常是爹娘拿來哄娃兒入睡的小曲兒,唱這曲兒沒什麼技巧,眾人不免擔憂如此簡巧的歌曲,是否能滿足听慣天山美樂的王上?
「春夜微涼,好入睡,悠悠風,涼涼吹,輕輕吟,慢慢哼,春夜春夜好入睡——」
這童謠曲奴兒唱來不費力,也不刻意轉調,悠悠然,舒服的唱著,就見他唱著唱著,大王眉頭越鎖越緊,緊到一個境地後,接著……接著,啊!大王竟然酣然闔上眼了啊?!
眾人立即喜上眉梢,幾乎要拍手歡呼了。大王一閉目,一殿濃濃的肅殺戾氣頓減不少啊!
大伙紛紛轉頭,戚激地偷覬那依舊唱著曲兒的人,這「迷信」果真非迷信,是真的有根據的!
曲奴兒低眼瞧著入睡的男人。雖已听見鼾聲,但是雙眉間卻不見放松,一個連睡覺都不安穩的人,就算擁有了天下又如何?他惋惜的搖頭,繼續哼唱了一夜的童曲。
咸陽宮內歌舞歡鬧,一片極奢豪飲。
龍樓鳳閣之地,殿上佳麗無數,群臣齊歡,首位坐的正是一國之君,他舉起蟬杯暢飲,酒蟬一空,立刻有人持著酒壺再斟上。
「大王,恭喜您又得了個美嬌娘,這位麗人不知大王要賜封她什麼身份才好?是夫人還是美人?」臣下仗著酒意笑問。今日之宴,就為這燕國太子送的「禮」而辦的,王上心情似乎不錯,席間飲酒不斷,甚為盡興。
贏政輕睨身旁一身艷紅的佳人一眼。這美人是燕國人,是仇敵燕國太子丹特意獻上的,意圖明顯,不是奸細就是禍水,玩弄可以,要真放心寵愛,難。
「既然是燕國太子丹獻上來的佳麗,寡人怎麼能夠輕待?自然列為後宮一等夫人,賜京華宮給她。」
美人鵬氏聞言,內心得意非凡,暗掩喜色。憑她的姿色,在燕國已是無人匹敵,到了秦國,不可能有意外,自然要受盡這暴君寵愛才是。
如今正如她的自信,一來就被列為王後之下的夫人,相信再對這暴君下點工夫,這懸空已久的王後之位定如太子丹所期望的,要得手,輕而易舉。
然而這暴君素來殘暴不仁,各國無不聞之喪膽,她還以為這樣的人會是個粗俗野人,現下一見,卻被他深邃威嚴的輪廓所迷惑。
這秦王生得十分有男人味,儀表非凡,龍姿鳳采,是個足以讓女人一見傾心的人物,尤其那炯炯眼眸中的殘佞戾色,更是教人瘋狂想要征服佔有。
只要掌握了這男人,這天下就是她的了,藏匿住野心,她盈盈媚笑的持著酒鰥敬上身旁俊偉的秦君。「臣妾謝過大王恩寵。」她飲酒後雙頰紅潤,更顯嬌羞媚態。
在秦國崇尚柔弱順從的女子,秦王尤其偏愛精致細膩的女人,也不喜女子看起來,也許是受他母親趙姬過去過于宮廷,甚至還生出兩個私生野種的影響,他極為不齒女人不貞,這點在前來秦國時,她就牢記在心,出現在他面前只能表現得柔弱細膩,且不能媚態過度,才能迎合秦王的脾胃。
瞧著嬌弱的美人,贏政一口飲盡蟬杯中的酒,大手將美人撈進懷中,眼中沒有痴迷,只有單純想發泄的,起身就想往內殿而去。
這意思群臣哪能不知?大王正值壯年,需求還旺著很呢,新鮮美人一到當然得即刻享用,正想掩嘴偷笑,想著這宴會沒了主人也該散了,怎知王上才抱著美人起身,竟絆了一下,手中美人當場落地,摔得她驚呼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