贏政微愕,當下怒臉一沉。「是誰踩著寡人的衣襬?」他轉身怒問,一回頭,發現咚嗦跪地的竟然是持著酒壺的曲奴兒。
「大王,奴才該死!」他驚魂未定的認錯。
「是你!」贏政倏地瞇起眼來,惱色更熾。
「奴才方才顧著為大王斟酒,一時不察,請大王恕罪。」曲奴兒閉著眼說。大王突然起身,讓他來不及退下,還錯踩龍袍,自知犯下大錯,一時間他也慌了。
「大膽!伺候大王哪容得一時不察,甚至讓大王懷中的美人落地!大王,這奴才確實該死!」趙高立刻進言。
「沒錯,大王身軀尊貴,萬一落地之人不是美人而是傷及大王,如何擔待?大王,這奴才該處極刑!」
「坑殺也行!」
「不,不只坑殺,應該在殺他前再處以刖刑,讓人將他膝蓋以下砍掉,一讓他來世不得再有機會踩到大王的龍袍!」
「對,就該這麼辦……」
眾人見大王寵臣趙高出言降罪,立刻跟進。
趙高是大王的貼身宦官,是宮內有名的風向球,善討主上歡心,十分得到隆寵,若他要咒死一名奴才,眾人盡避跟進就對了,這才能投主上所好,也讓自己顯得護主心切,于是你一言我一語,義憤填膺的就要弄死一個舉無輕重的奴才。
此時贏政反而冷下,瞧著眾臣想逼死罪奴的激動嘴臉,再瞧那眾臣口中該千刀萬剛的人物,發現曲奴兒只有初時被責問身子發了一下顫,這之後便再無表情,好似眾人咒罵的對象不是他,當下忽然拍案大笑起來。
突來的放聲大笑讓眾臣心驚的住口。大王不怒反笑,是什麼意思?
「你們認為這奴才該死?」贏政止住笑後凝聲問。
「這……」眾人瞧他似乎對這事的態度高深莫測起來,也不禁噤聲,不敢再像先前般激憤。
「怎麼,不答話了?」他嗤笑的看向眾人,又轉向最先發難的趙高。「連你也不說話?」見他垂手縮在一旁,不敢答話,他笑容更冷。
「奴才惶恐。」趙高身子發寒,苦臉低吟。
以大王的脾氣,這小奴才必死無疑,他才會揣摩上意,借機表現出不容奴才輕忽主上的怒言,哪知大王反應不如預期,莫非……自己「殺」錯人了?
啊!難不成因為這人是曲奴兒的關系?
爆人們言之鑿鑿這曲奴兒能撫王心,這事他听听就算了,沒放心上,只當是宮人過于懼怕大王想出的嗑牙閑話,但此情此景,這事還真有點邪門了?
贏政輕哼一聲,轉望向垂首跪地的曲奴兒。「你抬起頭來。」他沉聲命令。今日他有興致想見見這奴才的面貌了。
曲奴兒遲疑了一下,「奴才不敢不敬。」他身份低微,怎敢直視尊貴無比的王上,況且在宮中,隨意仰望聖容可是大罪,放肆不得。
「寡人要你抬首就抬首,哪來那麼多廢話!」
听見王上聲音緊繃,他不敢再躊躇,緩緩抬起首來,殿上立即起了一陣抽氣的驚呼,他不安地又想低頭,但瞥見大王的怒容,便不敢擅自動作。
嬴政這回不再是偏著角度看他,而是將他整個容貌清楚完全的映入眼簾,赫然發覺這合人有著鵝蛋臉龐,雪肌賽仙,眉秀目澄,容貌竟然比身旁的燕國美人還要更加出色絕塵。
曲奴兒的容貌不只令贏政以及群臣驚艷,就連那剛被封為夫人的鵬氏,一雙眼也妒恨的瞇起。
好個絕色,可惜,是個閹人!
這話她沒說出口,卻是此刻眾人的心語。
面對著這張既模糊又熟悉的臉龐,贏政不禁微怔。
見大王如此表情,曲奴兒隨即志下心的忘了王令,又想低下首藏起自己的絕世容顏。每個乍見他容貌的人都是這般模樣,所以他不愛抬首示人,不僅對大王如此,對其他人也是,因為他不想見到這無謂驚艷的神情。
「誰許你又低下頭的,抬起!」
才低下,贏政不悅的聲音就傳來,曲奴兒只得咬著唇再度仰顏。
見到他咬著唇瓣,不安又無奈的神情,贏政心頭一緊,喉嚨竟然感到陣陣干澀。「你可知罪?」聲音不受控制的低啞了起來。
「奴才知罪,請大王賜死。」
他嗓音絕俗這是贏政本來就知道的,但此時此刻說這話時,再對上他絕塵的容顏,贏政竟有微醺戚。
「你不怕死?」盯著曲奴兒的淡唇,他瞇眼問。
「怕。」
「怕還不求饒?」方才眾人咒這奴才死,他反而一臉平靜,這反常現象讓他倍戚有趣,再對照群臣那一個勁的激烈情緒、一冷一熱,這才讓他大笑出聲。
「奴才怕求饒也沒用了,所以放棄求生。」
「何以求饒沒用?」
「奴才惹得群臣激怒,罪大惡極,這小命如何保得住?既然如此,只得平靜受死。」曲奴兒淡淡的說。
這麼豁然?尋常人面對方才的狀況,就算不奮力磕頭哭饒求生,也要怕死的抱頭抖哭,但這曲奴兒卻只是面無表情,平靜的接受,頗為大器,教他不住欣賞起來。
從前他就對這奴才印象深刻,每次見這人在身旁伺候總會不由自主注意著他,而這現象近來似乎益發明顯了起來……
「那你就受死吧!」他冷冷決議。
第二章
一句受死吧,瞬間讓群臣松了口氣。
就說嘛,大王哪容得下賤奴才踩污龍袍,還差點讓他狼狽落地,失了威儀,這奴才不天誅地滅,也要尸骨無全了。
眾人內心正哼笑之際,王上卻又開口了。
「寡人賜你死後,恩典你可以仰視寡人,不需要垂首低耳。」這話一出,眾臣又變了臉色。
「死後可以直視聖顏?」這什麼意思?連曲奴兒自己都一頭霧水,睜著不解的雙眸「直視」起眼前的大王來。
瞧著他清澈的眼眸,贏政又微微失神,直到見他不安的眨了眼,這才拉回神志。「你這奴才方才已被眾人圍剿咒死上數十回,身子該是被殺得千瘡百孔、死得極丑了,既然已死過,寡人的怒氣也消了,過來替寡人將未斟滿的酒蟬再斟上,寡人還想再喝幾杯。」
「大王您的意思是讓我重生了?!」曲奴兒更加錯愕。
群臣心下嘩然。大王行事越來越悖離常理了,這奴才不僅死不了,還得了隆恩,此後毋需再低頭垂耳的面聖,這是何等殊榮,滿朝文武大臣就連丞相見了大王的金面都不能仰首望之,而他一個合人……這是為哪樁?
「還不斟酒?」贏政重新坐回龍座,聲音頗為嚴厲的催促。
曲奴兒收拾驚嚇,持著酒壺,趕緊上前斟酒。
嬴政審視的睨了他一眼,這一眼讓曲奴兒全身發涼,斟酒的手也不住微顫起來。贏政冷哼一聲,舉起酒蟬後一飲而盡。「再斟。」
「是。」曲奴兒又為他斟上。
「大王,您既已饒過這奴才,那是不是要重新抱起美人回到內殿……」有人放著膽子詢問這宴會是否該結束了。
就見贏政瞄了開口問話的人一眼,當下讓那人迅速閉上嘴,眾人開始悄然互傳眼神。
瞧大王的模樣,方才的那一絆,已絆熄了大王的,怕是沒有抱美人入殿的打算了。
被冷落很久的鸛氏瞧見眾人憐憫的目光,暗自發怒,不甘只受到曇花一現的垂憐,嬌慎地說︰「大王,您真不懂憐香惜玉,我自您懷里跌落,狼狽摔得一身痛,您卻連一句疼惜也沒有,還反倒坐下來喝起這犯錯奴才斟的酒,您不覺得太冷落我了嗎?」
她忍著受辱的憤怒,嬌聲抱怨,卻又不敢太過發作,一心只想再抓回暴君的注意力,便主動挨上秦王的身子,誘道︰「大王,咱們不再入內殿了嗎?」說著一只手忍不住撩撥上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