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悄悄話呢,沒想到娶了偏房,宋少爺跟大夫人還是這樣鶼鰈情深啊。」
「就是,左擁右抱,羨煞眾人。」
「一個是名滿杭州的嬌俏丫頭,一個是杭州第一大美人,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說著宋連祈的好際遇,說著數兒的好氣度,說著衣玉露的好名聲,一句一句都說進數兒的心坎里,刺得她發疼,但她始終揚著笑臉。
敬完酒,宋連祈又坐回她身邊,坐得很近,左手輕輕摟上她的腰,跟以前不一樣,輕得像是只有勾上。「這幾天,我已經讓人打掃錦園了,明兒個收拾收拾搬過去吧。」
她身子明顯一僵,「為、為什麼……要搬?」
「玉露已經娶進門,我做事總得公平,不能我讓她睡別的院落,卻讓你睡我房里,是吧。」
鮑平?他對衣玉露公平,那誰對她公平?說不出話,她笑著點點頭。
他笑得像往常一樣溫柔,「這麼折騰,你也該累了,先去休息吧。」
「好,我的相公您也少喝點。」柔順的想站起身,手卻被他拉住。
「往後,稱呼我相公就好,別這麼繞口了。」
像是他說了什麼好笑的笑話,數兒越笑越開心,一臉燦爛,只有攙扶她回房的霞姊知道她顫抖著身子。
回房,她讓霞姊退下,就這麼呆坐窗邊許久。
不勉強,那在現在的稱呼上多加上幾個字也行。
加上哪幾個字?
加上「我的」兩個字就成。
我的,那不就是——我的少爺?
對,平日你可以這麼稱呼我,比如我的少爺用膳,我的少爺起床,我的少爺外找,我的少爺想死你了,或者是,我的少爺……咱們該行房了——
數兒突然笑得呵呵有聲。她這少爺就這樣,他不害臊,她會害羞耶,每次都叫她做些羞人的事。
我怕你稱呼我的少爺這麼久了,會改不過來,為了讓你叫得順口些,這「我的」還是加上去好了。
我……的、相公……
很好,我想這輩子我不會再改了,省得你繞口不習慣。
他每次都這樣,要些卑鄙的招數要她屈服,對了,之前還以「死」相逼要她延長賣身年限勒,哈哈——結果她還真的嫁給他了。
炳哈——他當初堅持那麼久,一定要她叫「我的少爺」、「我的相公」,現在又說不用了,他就是一個這麼隨性的少爺。
丈夫的新婚夜,數兒也沒睡,就這麼坐在窗邊許久許久,臉上始終掛著笑,像是想起什麼高興的事。
直到一早霞姊來敲門,驚醒她,她才發現衣角都沾了露水,眼角也沾了……
只是露水吧。
第六章
亭內,白楊樹下,傅來古箏音曲,撥箏之人,艷若牡丹的臉龐上有著勾人心魂的美眸,柔若無骨的細指正撫著弦,弦聲回繞,煞是悅耳動人。
一旁的男子手執醉人酒壺,俊逸過人的臉龐難得泛出少見的酡紅,不知是酒醉人,還是人醉人。
數兒伸手悄然推開白楊,望著俊俏面容閑適欣賞著美人撫箏的模樣,心頭百感交集。
當年撫箏也是他交代下來必學的樂器,而他驗收後,總說听她撫箏是人間一大享受,如今,听其他女人撫出來的音律……也一樣這麼享受嗎?
丫頭學琴,她是頭一人,但千金閨秀中,不會撫琴的又有幾人?以前他總說她如何如何的特別,如今她的特別在衣玉露面前,也不過是如此的平凡。
涼亭里,佣懶的男子突地在撫琴女子耳邊說了悄悄話,衣玉露先是停了手,接著輕輕撥了琴弦,換了曲子。
听著琴聲,數兒的淚無法控制的落下。她听過這首曲子,是相公當年親自教她的,一字一字教她吟唱的曲子——
「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她輕聲的跟著琴聲唱。
當年她問他,這詞的由來——
「有人說這詞是蘇軾寫給侍妾王朝雲的,听說王朝雲聲調很美,蘇軾喜歡听她唱歌,可惜她比蘇軾早走,她過世後,蘇軾沒再吟過這首詞。那你知道王朝雲的身世嗎?」
「喔,很特別嗎?」
「眾說紛紜,有一說是,她是他宅子的丫鬟,很得蘇軾喜愛,他親自教她習字、撫琴,後來成了他的最愛……你不覺得身世跟你很像?」
最愛啊……淚水不斷滑落而下,數兒吟唱的聲音越來越哽咽,「牆里秋千……牆外道,牆……外行人,牆里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俏,多情……卻被無情……惱。」是啊,多情卻被無情惱,她的聲音早已跟不上曲子。
這吟唱雖輕,卻已經驚擾了撫箏之人。
「什麼人?」衣王露停住哀箏的手,略皺柳眉。
知道藏不住了,數兒抬手抹抹淚,掛上她最近學會的笑容,撥開白楊,走近涼亭,「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發出聲音的。」
「數兒,怎麼來了?」宋連祈見到她出現也不驚訝,就像是早看到她一樣。
「沒什麼,想來花園散散步,正巧听見涼亭有人撫箏,趨近瞧瞧。」其實她是來散心的,無奈該來的總是避不過,如果早知道會讓他瞧見,她決計不會偷看的。
「沒關系,你來得正好。」他還是閑閑坐著飲酒,連起身的動作也沒有,但眼楮沒放過她藏不住的紅眼眶,拳頭握緊了點。
衣玉露見到她僅是淡然頷首,反倒沒有那日妝媛會初識時的熱絡。
也對,現在身份不同了,是妻是妾又何妨?受寵的人才有資格笑。
數兒吶吶的搖著頭。「哪的話,是我打擾你們飲酒撫箏了。」
「不,來得巧,玉露正好在彈蝶戀花,我不也教過你了?你們可以互相切磋切磋。」
「嗯,可以切磋切磋。」衣玉露淡淡的開口。
她這是在下戰帖嗎?她哪比得過她!罷剛听她撫箏,數兒自己比誰都清楚兩人的差異。
「不了,我哪比得上衣姑娘。」聲音平穩,只有微微抖著的小手,泄漏了主人一點點心思。
衣玉露半眯起美眸看著她,聲調冰冷,「你手在抖,很冷嗎?」
數兒愣了一下。她是看出什麼了?是在嘲諷她裝得不夠徹底嗎?「我沒、沒……」她不知該如何解釋。
聞言,宋連祈盯著她抖著的小手一會,幫她接話,「數兒身子虛,興許是今天又更冷了吧。」
「身子虛?那得多補身子,往年每逢冬季,我爹就讓大廚日日給我備參茶。」衣玉露沒再看她,低頭又開始模她的箏,輕輕的將木頭上的小小灰塵吹走,非常專心的樣子。
數兒不曉得她的話有沒有別的意思,但仍傷了她的心。她自小窮苦,就算後來跟著丈夫吃好穿好,但畢竟不是真的千金閨秀,哪有可能讓人天天拿參茶供著?!
衣玉露的一舉一動,在在都突顯兩人的不同。
「有讓廚房備補藥了,不勞衣姑娘擔心。」
宋連祈突然冷了臉,有些怒意,「你還在吃補藥?」
「嗯。」他生什麼氣?難道納了偏房,她這生不出孩子的女人,連暍點補藥的資格都沒有了?他會不會太絕情了?!數兒的心像被人劃了好幾刀。
眯著眼看了亭外的霞姊一眼,他沒再多說,將視線全投在衣玉露身上。「你怎麼沒跟我提參茶的事?以後你得靠我照顧,我等會兒讓春兒吩咐廚房,日日給你備參茶。」
「嗯,那你得先讓人回去問我家大廚秘方,我只喝我家大廚煮的參茶。」弦是不是沒轉緊啊?她動手模了模弦。「我的箏好像有點問題,明兒個你幫我請師傅來修,是街口轉角第三間的王師傅,其他人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