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張眼,眼前的米乃祿逐漸模糊,他心頭一驚,閉了閉眼,腦中卻浮現一座奢華的屋舍,那里有著琉璃瓦,烏玉打造的廊檐,珍珠簾、金雕牆、翡翠屏風……偌大的屋舍卻冷清得一點人聲都沒有,只有一個人獨坐大廳。
那人有張絕世無儔的俊臉,卻也同時擁有孤獨無比的靈魂,那人是——
「福至,你不要嚇我!」米乃祿輕搖著他,秀美瞳眸寫滿擔憂與自責。「我不是故意的,我忘了自己的力氣很大,可是這也不能怪我,你突然模我,我會很害羞……我我我不知所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埃至眯眼看她,記得她是誰,終于,也想起自己是誰。
「……我沒事。」
「福至……」瞧他緩緩坐起身,她總算稍稍安了心。
「沒事,是我不好。」他笑著,牽她坐回床上。「你大病罷好,還是早點歇著,要不然再犯病可就糟了。」
「你你……不會生我的氣吧?」她羞澀地垂下眼。
「不會。倒是你,要早點歇息。」他還要感謝她呢,幸好她推他一把,要不他的記憶不知道要等到何時才會恢復。
側眼探向剛剛放在花架上的米缸,他掩不住笑意。
一開始,他就是為了米家的白玉米缸而來喚日城,豈料在善若寺卻莫名遭人襲擊而跌落至後山,醒來時,他已被米家千金所救,現在她甚至親手將米缸交到他手中,真可謂得來全不費功夫,簡直像是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這四個宇,教他微擰起濃眉。
「福至,其實我是要告訴你,如果你想跟那個人回家的話,我不會阻止,只是——」她躺上床,看著他把玩米缸的動作,小聲說︰「我希望,要是你離開這里之後恢復記憶,看到米缸就可以馬上想起我……當然,要走的話,明天跟爹說過再走。」這是她把米缸交給他的另一個用意,要他記住她,不忘。
他頓住,心里有股陌生的異樣熱流又在流竄,可這回,他選擇用力抹除。
安靜的守在床邊,直到床上的女人沉睡,直到米麗到來,他才離開,可他沒往自己的房間走,反倒往米家後門而去。
他,世君臨,是為米缸而來,現在這米缸是米家人自願奉上,又是米家人說他可以離去,所以他根本不需要內疚。
可是……停在後門前,看著打盹的小廝,他下意識地回頭,想起米乃祿房前那兩棵從不開花的杏樹,想起她的聒噪、她的寂寞、她的甜笑和善良,她的溫柔和她的深情,竟邁不出步伐。
猛然發覺自己的遲疑,他撇唇自嘲。
這是樁無本生意,翻手賺的金額肯定嚇人,但為何他卻一點也沒嘗到喜悅?
他嘲諷著這樣的自己,想走,莫名走不了。
這是怎麼著?難道他被困在這里了?!
難道,他真喜歡上米乃祿了?
冷哼一聲,他用力舉步,像是要斬除任何牽絆般,無聲無息地離去。
走到外頭,雨勢滂沱,他撐著傘,望著黑暗的天色,發覺自己渾身冷得不可思議,甚至生出一股沖動想要回頭——
「爺!」
石猛的嗓音從不遠處傳來,他往聲源探去,見他急步奔來,他不疾不徐地伸出手。
石猛見狀,喜出望外地放緩動作。「爺,你明明記得我的,對不對?為什麼要裝作不識得我?」主子怕髒,這動作是要他放緩腳步,免得將水漬濺上他的身。
待他走近,瞧見主子手上的米缸,立即驚喜的一拍掌。「爺,原來這是你的計謀呀!你假裝沒了記憶混進米府嗎?好厲害的招式,可也辛苦你要和米家的胖千金周旋了,跟那胖千金在一起,肯定教你難為了,是不?」
難為?世君臨微挑起眉。
打一開始,他就沒什麼難為不難為,只因他真的忘了一切,但他也沒打算在這當頭坦承。
「要我為了這寶貝跟胖千金在一塊,我可受不了,也只有爺這般嗜錢如命才能夠忍受,我實在是佩服爺呀!」石猛開心得滔滔不絕。
世君臨眼皮抽動,冷聲問︰「可有馬車?」
「有有有,我馬上去準備!」
見他快步離去,世君臨在雨中緩步走著。
如石猛所言,他並不喜歡豐美的女人,但更厭惡柳葉人……事實上,他根本不愛任何人,他只愛錢,唯有錢,才是他生命的意義。
他想,他對米乃祿只是一份依賴,只是因為失憶,所以對她依賴罷了,根本無關情愛。
沒錯,一定只是這樣。
一會,石猛雇來馬車,他們隨即起程回逐月城。
坐在馬車上,世君臨懶聲問︰「石猛,你知道杏樹在北方為何不開花嗎?」
「爺不知道嗎?杏樹是南方種,要暖處才會開花,北方天寒地凍的,像京城就算到了炎夏,溫度也比南方的冬天還冷,怎麼開花?」
世君臨閉上眼沒吭聲,眼際仿佛閃過一頂兔耳帽與杏樹,沒來由的,心,好酸好酸。
胸口空蕩蕩的,虛乏得好似有再多的錢,也填不滿。
第7章(1)
埃至不見了。
米乃祿一早醒來便找不到人,連米缸、在宅外徘徊不去的人都不見了。
于是她想,他應該是回家了,然而為何要走得這般匆忙,連告知她一聲也不肯?
她忍不住郁郁寡歡。
同時,連日大雨導致米家的米倉進了水,她思念之余,又憂心著家中產業,擔心爹親成天奔波累壞身子,想為他分擔些事情,然而爹親卻以她大病初癒為由,不允許她到外頭。
所以,她只能悶在家中等待,思念加上擔憂,心力交瘁。
「祿兒,怎麼你今晚又沒吃晚膳?」
蒼涼的嗓音傳來,悶坐在房中的米乃祿立時抬眼。「爹,狀況如何?損失得嚴不嚴重?」
雖說她對家中產業並不熱衷,但這些日子被福至教導後,也大致上有些概念,知道自家生意除了栽種稻米之外,還有買進南方的糧貨,而南方的糧貨前些日子才到,卻踫上大雨。
「這事你別擔心。」米來寶笑著打太極,知曉這些日子她因為福至不告而別而傷心,整個人消瘦不少,不打算再讓其他煩事增添她身體的負荷。「喏,我特地上粹釀堂去幫你買愛吃的米香,你多吃點。」
他將油紙袋交給一旁的米麗,米麗卻怎麼也找不到盛裝零食的米缸。
「小姐,你的米缸呢?」
「米缸……」她不禁語塞。
原本她打算把米缸交給福至的隔天,便要跟爹說他們的親事,然而福至不見了,米缸也不知下落,現在這種狀況要她怎麼說?
「小姐是不是擱到哪去了?」米麗不斷找著,卻都找不著。
「祿兒,跟你說過多少回了,那只米缸可是咱們家的傳家寶,不能隨便亂放。」米來寶說著,卻沒有半點責罵的意味。
米乃祿十指在袖中絞弄,知道紙終究包不住火,才囁嚅道︰「我把米缸……送給福至了……」
米來寶一怔。「你說什麼?」
「我說我把米缸送給福至了,爹……」
「你!你怎麼會把米缸送給福至?!你——」
「有人認出福至,我怕他跟那人走了就會把我給忘了,所以我把米缸給他,心想隔日再把這事告訴你,可隔天天亮,我就找不到他,連米缸也不見了……」話到最後,化為無聲。
她知道這樣的狀況確實古怪,但她寧可相信福至只是被那個人帶走,走得太急,忘了跟她告別……
米來寶听完,兩眼一瞪,老臉氣得漲紅。「祿兒!你被騙了!」
「爹?」
「如今想來,福至果然有問題!我們太早信任他,才會讓他有機會把米缸騙走!」米來寶激動的一雙眼轉來轉去,臉色忽青忽白,像有一口氣梗在胸口。「我早覺得那個人的眼神太深沉,根本不像尋常人家,但因為他待你好,所以我就對他放心些許,沒想到……他打一開始就是在欺騙咱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