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有毒 第25頁

頓時之間,神魂深處,某道封印「唰!」一聲被撕去。

他在南方辦差的那一季夏,掙開迷惘想通了對她的牽掛,卻是到了眼下這一刻才神凜魂震,原來不管多麼惱她、多麼不痛快,她願意來親近,即便僅是輕輕一個扯袖偎近,他都覺受寵若驚。

不是「病」,是什麼?

生著這樣的「病」,是要邪思亂起的。

很可能為了讓她主動親近、乖乖順服,什麼大義凜然、剛正不阿都要被他棄到地坑里去。倘若不是還保有一絲絲清明,不想當個太差勁的人,他真會貫徹邪念,讓她落到更慘的境地,慘到舉目無親,只能向他求援。

話說回來,得不到姑娘家坦率認愛,便想使手段逼迫,想想這般的他,實也是夠窩囊。他沒回答船老大的話,卻掏出一塊白銀給對方。

「大爺,這賃船的錢都付過,還多給不少,您這銀子……咱不敢收啊!」

「長篙被我掐崩了,船頭地方讓我踩出兩個腳印,怕是不堪再用,此為補償。」

「嗄?」

孟雲崢直接將銀子塞進船老大懷里,後者尚未回過神,重新回到自己手里的謀生工具突然「啪啦、啪啦——」連聲響,長長竹篙從中碎裂成好幾片,再去瞧剛泊回岸邊的小舟,竟已悄悄滲水,水都能淹到腳踝!

他是把怒氣都轉移到對象上了。

姜回雪被他送上馬背、送回松香巷的一路上,費力理著思緒和心緒。

入夜秋風霜,更凍人三分,兩人皆沉默無語,但坐在他控著韁繩的臂彎里,身上裹著他的薄披風,她被護得甚暖,不覺絲毫寒意,內心卻既甜又苦、既熱亦痛。

回到松香巷時,她沒讓他進大雜院,而是在平時賣粥的攤頭前就堅持要下馬。

幸好他沒有異議。

只不過他的座騎實在太高大,她還得仰賴他抱她下馬背。

「多謝,孟大爺可以放手了。」雙足落地,她大氣不敢喘,因他兩只大掌仍扶在她縴腰上,熱度從他掌心傳來,透進衣料,烘得她腰間肌膚溫溫麻麻。

他靜了幾息才緩慢撤掌,她能感覺他正垂眼注視著自己。

兩人往後又該如何?將會如何?她抿唇想著,而此時此刻實在勇氣不足,沒敢去看他的臉、他的眼。

她想解開頸下系繩,將披風月兌下還他,卻听到他低沉出聲——

「留著,回屋里再解下。」

姜回雪小手頓了頓,最後還是解開系繩,將披風約略折迭好,遞去。

她微揚下巴,眸光落在男人胸口,深吸一口氣,道——

「往後……往後還請孟大爺別再來大雜院里等粥喝粥,之前以為無妨,不怕流言,後來想想確實是男女有別,你與我孤男寡女的,那樣……到底不好。」略頓,喉頭動了動。「即便你來等,也……也不會有粥喝的,請孟大爺自重。」

第八章  你怎麼還來(1)

他定然被她氣得不輕。

寬闊胸瞠明顯鼓伏,沉肩墜肘似隨意而立,垂于兩側的手卻握成拳頭。

那件拂了他的好意、不知好歹遞將回去的披風在她手上擱著,她一度以為他會氣到拂袖便走,結果不知僵持多久,他突然探手來取,動作不帶火氣,拿了東西轉身上馬,然後安靜離開。

他半聲不吭,姜回雪只覺一顆心被挑得更緊,也不知他究竟怎麼想,是否真會應她所求,就此別過不再往來……但一想到真不再往來,她難受地壓住心口,站在原地又淚流不止,心思反復煎熬,矛盾不已。

走回大雜院,見屋房里點起燭火,她站在外邊把臉擦過又擦,勉強收拾好了才踏進去。

默兒等著她返家,見她進屋,蹦蹦跳跳直拉著她到桌邊,因桌上堆的全是「撈月」撈到的彩禮,雖與牛妞一人一半平分,但裝著彩禮的木盒數量仍相當驚人,少說也有二十盒。

默兒是特意等著她,要同她一塊兒拆彩禮木盒的。

舍不得默兒失望,她強打起精神陪她拆彩禮,當真是強顏歡笑了,慶幸魅兒今夜太過興歡快,沒留意到她的魂不守舍。

姊妹倆之後又一起收拾桌面,很晚才上榻歇息,默兒約莫頭一沾枕,像小貓兒打呼嚕的可愛鼾聲就跑來了,以往晚些入睡的她听到,總忍俊不住偷笑,還會很心地去捏自家妹子的鼻頭,但今夜,她笑不出來,注定要夜不成眠,為一個男子難受糾結。

這個男子在西疆域外的雙鷹峰下與她結緣,那地方于她而言原本丑惡不堪,是終其一生都不願再思及的所在,但因為有他,全因有他,令她偶爾被過往黑暗追上、被扯進夢魘中折騰滿身冷汗之時,在那座險峰底下終能夢到他伸援手,那足可護住她的意志,將她從惡夢中扯出。

丹田一陣氣涌,勢頭甚猛。

她交睫闔眼,耳中徘徊不去的盡是今夜那男人在小舟上句句言語——

從未有過這般情懷,心系某個姑娘,輾轉反側……

她待他,又哪里不是呢?

為他輾轉反側,如此牽掛,那般情懷早在她內心萌芽茁壯,不顧她的意念悍然生長,那情懷豈是他獨嘗?

你明明心里有我,你我兩情相屬,為何不能成夫妻?

為了堵住他的一問再問,堵住他那些令她心尖直顫的話,她對他說了很糟糕、很糟糕的謊。她說——

就算嫁人,也不嫁你。

還說——

我不喜歡你……只是把你當朋友,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丹田的氣涌越演越烈,滾出一團火球似的,燒得渾身幾近痙攣,四肢為抵拒突如其來的拉扯而繃緊,緊到膚底條條血筋盡現。

她驚覺不對,如此下去便如滾雪球一般,那團東西會越來越大,聚出的「能」會越來越壯觀,她的身軀將難以承受,很快的,她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之後氣海爆裂,爆裂後將再難收拾,而從裂口中噴發出來的,會是什麼?

噢,她明白的,她知道那是什麼。

是附骨入血所生成的蠱與毒,是與她的命、她的身體共存之物。

她驚喘張眸,趁身軀還受自我掌控時狼狽坐起,盤腿練氣,她喘得仿佛跑上幾里山路似的,冷汗布滿秀額,身子隱隱發抖。

所有事一開始都是懵懵懂懂、從惶惑中探索一條能走得通的道,孟雲崢是她為自己擺在那條道上一抹最鮮明的血陽暖色,每當練氣,神志入定般進到那不知名的地方,只要想到他,就覺無比快活。

一想到他,她便能感覺埋在胸房里的一顆心是如何鮮活跳動,丹田之氣有多溫潤,四肢百骸宛若浸婬在一汪暖泉里。

她的「活泉靈通」之所以能收事半功倍之效——他,孟雲崢,絕對是至關緊要的存在。

只是她今夜另有體會。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啊,孟雲崢是她心底的一方活土,不知不覺間卻也成了她最最脆弱的致命傷,他歡快,她跟著開心;他抑郁,她的心便像被傍沱大雨澆淋得濕透。

因他的難過而難過,因他的郁結而郁結,不好的心緒層層堆棧,竟能使被壓制那麼久的污穢之物蠢蠢欲動起來。

對他的情絲與心思若然不斷,如今已然這般,往後又將如何?

但情生與意動從來就不由人,如若當斷能斷,不受其亂,又何以此時會這般狼狽?

內心澀然,徐徐幽嘆,她終還是制住那一方蠢動,將神識送進更深更靜寂的地方。

餅一日是一日吧,除此之外,不想其他。

反正她都跟他「撕破臉」,說了那些難听的話,反正他都被她氣成那般,氣到連吭一聲都不願意,反正他是不會再來等粥喝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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