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歲,萬萬歲(上) 第3頁

春娥也看到了她的狼狽樣,趕緊打開衣箱替她拿了衣衫,兩人一前一後入了淨房。

沐浴完,徐瓊披著濕潤的長發走出淨房,春娥俐落地拿來細棉布巾幫她擦拭頭發。

「大姑娘,老爺回來了。」馮嬤嬤在外面喊著。

「知道了。」徐瓊應了聲,坐直身子朝春娥說道︰「隨便綁綁就好了,我要去見爹。」

案女倆在這里已經住了兩個月余,父親的新官職任命遲遲不下來,雖然他沒有多說,她卻看得出他心里著急得很。

京城米珠薪桂,花費高得嚇人,雖然母親在他們出門前給了足夠的銀兩,但是坐吃山空,錢嘩啦啦地出去,真叫人看了膽顫心驚。

換上白玉蘭撒花衫子和同色的縑絲裙子,戴了小小的丁香墜,打了一條麻花辮子,打扮妥當,和廊下的馮嬤嬤打過招呼,徐瓊就往小廳去了。

小廳中,徐明珠正掀著茶盞蓋喝茶,神情里有一派久違的輕松。

「爹,您回來了。」徐瓊帶著春娥跨進小廳,屈膝見了禮就直奔徐明珠身邊。

「女兒,你來得正好,有好消息,爹的派令下來了,是常州知府。」徐明珠的年紀不到三十,這時代的人都早婚,雖然已經是有兩個女兒的男人了,卻是面白無須,容貌微微開展,反倒帶著一份熟男的氣度和歲月沉澱的成熟,無論怎麼看都是一枚大帥哥。

「知府?這可是三級跳,從四品的官階,恭賀爹爹高升。」她跳下椅子再次向父親道喜行禮。

做了六年父女,據她所知,徐明珠為人寬和忠厚,卻也不是個碌碌無為之輩,他很有理想,外放三年雖然只是個七品小闢,官聲卻是不錯,這次能被吏部拔升為知府,他的愛民勤政應該加了不少分。

「咱們晚上就別吃郡邸的飯了,讓馮嬤嬤開小灶,炒幾道好菜。」郡邸的菜色雖然不差,卻也談不上可口,吃來吃去還是家常菜適口。

「爹這回回京也認識了幾個談得來的友人,不如請過來一塊吃個飯,就當與朋友告辭。」她替父親出著主意。父親從不自恃身分,結交的都是漂泊京城的外地人,相交一場,從此以後天南地北,為萍水相逢的友情敬上一杯水酒,也是快意人生。

「還是我的閨女貼心。」徐明珠感受到女兒的細膩貼心,模模她的頭,但踫到她略顯干枯的發絲,心里不由得微微嘆息。

徐瓊卻是笑逐顏開,「也該捎信給娘,讓她知道這個好消息。」

「我的閨女說得好,爹這就進去寫信。」女兒只要下一道令,他就是跟著一個動作,非常配合。

接下來的幾天,告辭親朋、收拾東西,非常忙亂,徐明珠心疼女兒同他上京以來,哪里都不曾去過,硬是從緊湊的日子里抽出一天,陪著他的嬌嬌女兒逛一逛鼓樓東大街,馮嬤嬤和春娥則帶著小廝去市集購買路上要吃的菜蔬和腌肉。

東大街有京城的氣派,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什麼樣的吃食都有,還有更刁鑽的洋行雜貨,只要是想得出名堂的,就能找得出新奇事物。

徐明珠帶著女兒吃遍京城小吃十三絕,但畢竟徐瓊是個小孩,再如何撒開肚皮大吃,小雞肚腸也消化不了,吃到蛤蟆吐蜜時終于告饒。

「爹,您幫幫瓊兒吧。」她扁了扁小嘴,肚子真的好撐好撐啊。

「看你的小肚子,比蛤蟆還要鼓了。」當爹的人打趣著說。

「京里好吃的東西太多了嘛。」

「那麼,你肯定吃不下中午的羊擇四件了。」徐明珠笑得眼角露出了笑紋,但他絲毫不以為意,自己只有這麼個掌上明珠,不疼她要疼誰?

「女兒的肚皮可以騰出地方。」

「怎麼個騰法,爹想瞧瞧。」女兒人小表大,就是有一堆奇怪的想法。

兩人說笑著來到羊肉店,徐瓊笑道︰「這肥羊王的名字真特別,不明所以的人還以為是黑店,要把人當肥羊宰。」

《水滸傳》里的母夜叉孫二娘開的是人肉包子店,還有新龍門客棧更是黑店,顧名思義,肥羊王不也是這麼回事嗎?

徐明珠雖然覺得女兒說話有趣,但仍驚出一身細汗,這要是讓人听到還得了,要是被扣上黑店這個屎盆子,不但店家名譽掃地,恐怕還有關門大吉之虞,到時候就算自家閨女只是個小丫頭,出口招禍,在臥虎藏龍的京畿,若是惹到不能惹的人,誰會放過她?

他連忙朝女兒遞眼色,「慎言。」

「是。」徐瓊嘻嘻笑著,不以為意,摟著父親的胳膊進了店。

第二章常州聞噩耗(1)

肥羊王樓上的雅間里有一對主僕,主子意興闌珊地對著切得很薄且久煮不老的羊肉,看起來已年過六旬的僕人是個中等個子,黑白參差的發色,一身細葛布青衫,一見大砂鍋里的白菜膽已熟,手腳俐落地將淡二湯、腐皮卷、魚腐和熟牛肉丸往鍋里放,等到微沸就下了胗肝肉片魷魚,待完全燒沸再淋些豬油,夾碟供食。

這種煲仔菜的手工腐皮卷和魚腐都很費工,正因為費工,所以特別好吃。

「樓下那小丫頭說話倒有趣,又是肥羊又是黑店的,藍掌櫃要是听到這話,恐怕得吐血三升。」別看這老人家年紀一把,竟然耳聰目明,將樓下的對話听了個明明白白,一字不漏。

「你再多嘴,口水就要噴進鍋里去了,我可不吃。」眉目精致的孩子還坐不滿整張太師椅,兩腳也踩不到地,話說的卻是威嚴尊貴。

「這不輸廣東客家菜的七彩什錦煲,您不吃,可就便宜我家那小子了。」老者的恭敬語氣里帶著幾分隨意,令人分不清楚他與孩子究竟是什麼關系。

「你年紀大了,皮厚肉粗,不怕我的手段了?」萬玄掀了掀半闔的眼,說著寒氣四溢的話。

「大君舍不得老奴。」

「我當初真應該把你毒啞,羅羅唆唆的。叫浮生進來,我不需要你侍候。」

「您趁熱吃,這東西涼了就腥了。」老者極有分寸地把瓷碟與象牙箸放到主子眼前,帶著混濁的眼隱含千言萬語。

要不是主子臨時起意要吃七彩什錦煲,浮生那小子又燒得不道地,已經在田莊當起富家翁的自己哪有機會再見到主子的面。

多希望主子能常常想起自己的好處,多召自己前來侍候。

「倒酒。」

萬玄瞅了一眼面皮已是溝壑叢生的老者,溫吞吞地把腐皮卷吃了。

老者端起綠翡翠溫酒壺替他倒了一盅九醞春酒。

「老胳膊老寒腿的,還站著做什麼,不會自己找地方坐?干脆讓人送你回去,別在這里礙眼了。」萬玄自己又倒了盅酒,一口下肚,老練得像個成人。

老者知道這是主子可憐自己年紀大了,賞他位子坐,但是他不敢逾矩,他這一生都是大君的人,就算老死都不會改變。

萬玄只吃了那麼一筷子就不再動了。

「老奴听說,大君被一個小泵娘弄得灰頭土臉。」

主子冷漠不近人,甚至拒人千里,能靠近主子的身是極其稀罕的事,而他敢和主子這麼「話家常」,不是他的膽子比旁人大,是他們相處的時間太長,他的膽子是用時間淬鏈出來的。

「灰頭土臉?那個黃毛丫頭最好有那等能耐。」萬玄嗤聲。

「什麼,還是個黃毛丫頭?」老者是真的訝異了。

「浮生那只該剪舌的學話鸚鵡,膽敢妄議主人,該當何罪?!」萬玄的笑容冷峭,別說像老者這樣一輩子跟著他的人捉模不清他的喜怒,再給兩輩子或許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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