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親不是個對自己的仕途沒有想法的人,于大處,他愛民如子、清政廉潔,只要不在小事上不知輕重,讓人抓住小辮子,想再往更高的位置真不是難事。
她犯得著為了一件還未成為事實的事情心煩嗎?
春娥這一听就收了聲,「奴婢不敢。」
「往後行事要穩著點,別喳喳呼呼的,讓人看輕了。」這丫頭的優點就是筆直的一條筋,缺點也是如此。
「那……」春娥吐了吐舌頭,猶自掙扎。
「春娥,你听過「善戰者,立于不敗之地,而不失敵之敗也」這幾句話嗎?」徐瓊沒有生氣,而是循循善誘。
春娥搖頭。
大姑娘明明還小她兩歲,年紀那麼小,眼神卻是自信又篤定,像是沉澱了許多歲月的老者。她知道自己這樣的想法很荒謬,也許這就是有讀書的大姑娘和她這個只認得幾個字的奴婢的差別吧。
氣質啊,這種東西,她這一輩子大概都不會有了。
「這些話的意思是告訴我們,善于用兵作戰的人總是要先創造對自己有利的局勢,使自己立于不敗之地。洪姨娘如何、我爹又是如何,身為晚輩的我都無法置喙,甚至指手畫腳,我只能想辦法讓自己不處于劣勢,你明白嗎?」
一個失去母親的孤女,對于父親會不會再娶、娶回來的新婦是什麼人,她都不在意,專注于那些自己無能為力的事物,不如把重心放在自己能做的事情上。
譬如制瓷,譬如生意,有人曾告訴過她,經商之道就是一步先、步步先。
在這個年紀才十幾歲就被視為成人的時代,十歲的她必須開始替自己的未來鋪路,而且要躲在幕後,低調地不出風頭。她不要名聲,動用自己多出了一輩子的智慧,只為了趨吉避凶,難道還做不到嗎?
「奴婢明白大姑娘話里的意思,您是不想處處受人掣肘。」春娥慢慢厘清徐瓊的話,眼楮驀然明亮,「您造了窯,又做那些瓷器,不只是為了夫人留下來的鋪子,也是為了想讓自己站穩腳步,對吧?」
徐瓊對她嫣然一笑,點了點她的小腦袋。
丙然聰明了,只要肯稍微花點腦筋,這丫頭的確不差啊。
「還真是強將手下無弱兵啊。」拉長著聲音,已經把徐府當自己府邸出入的萬玄,背著手踏進徐瓊的繡房。
「又是你,是誰讓你進我家大姑娘的繡房的?」春娥像護著小雞的母雞,蹦地跳出來攔住他的去路。
苞在他後面的貞娘面有愧色,「大姑娘,奴婢攔不住萬公子。」
的確也是,她這樣小辦膊小腿的,只能攔君子,攔不住小人。這份認知,徐瓊從很早之前就知道,只不過一陣子不見這個小人,好像又長高了。
「來者是客,去沏茶。」她輕描淡寫地阻止兩個丫頭眼底赤果果的驅逐之意。
雖然不是很情願,貞娘還是下去了。
待茶送上,徐瓊揮手讓她們去外頭的院子等著。
「快去啊,連你家大姑娘的話都不听了,這樣的丫頭真不合格,要是我就賣了她們。」
萬玄很落井下石地狐假虎威了一下。
春娥握了握拳頭,還欲說點什麼,隨即被懂眼色的貞娘拉走了。
「公子大駕光臨,有何指教?」有事必登門,沒事也會來她這兒閑逛一圈的小正太、童子、少年……她都有些拿不準該怎麼稱呼他了。
才多久不見,他又往上竄了,感覺上似乎每見他一回,他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個子,這孩子真的有問題。
「瓊兒對我還是那麼見外。」
瓊什麼?她差點嗆到,才相處沒多久,他對她的稱呼已經從徐小姐、徐瓊,進化到親密的瓊兒了。
除了爹娘這麼叫過她,听他這麼親熱的語氣真的很不習慣,不過對于這種人,她也懶得糾正了,若是越說,他肯定越故意,當作沒听見就好。
至于見外,她能不見外嗎?
他們倆不是親不是戚,朋友更談不上,她不知他的根底,他也從來不說,對一個來路不明、渾身充滿蹊蹺和謎團的人,親近得了嗎?
她原以為,世上有很多事、很多人是需要時間去沉澱的,慢慢接近了,許多事自然就會浮出水面,可是她錯了,經過這些日子,對他,她仍是沒有了解多少。
也不怪她心里疑問叢生,她的身體是孩子,不過請原諒她的思維並不是如此。
防人之心不可無,這個時代不是她以前習慣的那個自由民主、甚至可以任性的年代,這里封建又八股,人命——尤其是女子的命,薄得跟張紙一樣,她不能不防、不能不慎重、不能不如履薄冰啊。
就算知道自己不該這麼想,但是人心隔肚皮。她重重吸了氣,就算自己是疑心病好了,總比被人莫名其妙暗算了還不自知來得好,對吧?
第八章輸人的真實身分(1)
「你真小氣,那麼久的朋友了,喝你一杯茶、坐一把椅子都要計較,我無事來瞧瞧你也不行嗎?」
「公子的身上常常掛著無事不登三寶殿的牌匾。」她淡淡地說。
在外頭候著的浮生一听,噗地笑了出來。
「不好意思,家僕的家教不好。」萬玄倒是非常沉得住氣。
唉,和這種人生氣真是多余。
「茶也喝了,椅子也坐了,公子還要再一杯嗎?」
他笑得如瓊珠閃爍,「這段日子也不見你長高半分,如果你不是這麼小不點的個子,也不是這般善解人意,我都要以為你是個不折不扣的成熟丫頭,又或者是個聰慧到近乎妖的孩子。」
徐瓊心里不禁一跳,還是小看了他,自己的言談行徑太放松了,「這是褒還是眨,小女子就不多揣測了,就誠如閣下,不也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嗎?面對一個秘密如此多的你,女孩子家保有自己的一點小秘密也合情合理,不是很難理解。」
這算不算是打開天窗說亮話,要攤牌了嗎?
不管他是不是試探,至少在他面前,她不必用十歲孩子的口吻說話,也不用太刻意掩藏什麼,和一點就通的人說話,的確省事。
萬玄的眸子像是一泓泉水,不笑的時候嘴角冷硬,半晌後他忽然微微一笑。
他自覺這一笑沒什麼,看在徐瓊眼里可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他的笑就像和暖春風吹過深凍的大地,又像春花綻放于一瞬間,也像流星劃破黑夜,那樣的風華讓她覺得天地都為之失色。
她移不開眼,看得臉紅心跳,看得她很想上前去模模他的臉、踫踫他的嘴角,可是,她緊緊攥住小小的拳頭,連忙撇過臉,不想變得更花痴。
「瓊兒,我只是想知道,你為什麼不用我讓朱雀送來的白玉脂桃膏?那雖然不是什麼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東西,可也來得不容易,要不是你請我吃那碗壽面,我還舍不得拿出來。」到口的話硬是拐了個彎,打起了哈哈,可心里卻不得不承認,他甚為欣賞她的機智,
和她說話有一種莫名的舒暢感,只不過,他是個何等謹慎小心的人,要想撬開他的嘴,她還得多加把勁。
他承認自己喜歡待在她身邊,但是,不能說的話還是不能說,人性通常最禁不起考驗,對她,他不想嘗試。
但是她那麼聰慧,他的秘密還能在她面前隱藏多久?
他還真沒有自信。
泵娘家啊,還是笨一點的好,傻傻地長大、傻傻地嫁人生子,老了讓孩子奉養,過完這一輩子。
無知未嘗不是一種福氣,不是嗎?
要是這麼告訴她,她肯定給他一記大白眼。
對于他會不會吃她的白眼嘛,唔……忽然很想試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