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麼著,這一刻,她看起來聖潔且莊嚴,幾乎令他忘了早先被激起的怒火。
如果閉上眼楮听,她的聲音就跟那個他擺在心底偷偷愛戀的女人一模一樣。
他差點真的閉上眼去听,還好在合眼的那一刻,冉纓說完了,靜謐的氣氛隨著眾人舉著的動作散去,活力重新浮現。
「吃飽一點,等等要迎接客人了!」森叔精神抖擻的道。
其它人臉上無不洋溢著和森叔同樣的精力充沛。
冉纓僅是笑而不語,突然沉穩了許多,一點也不像頻頻惹他發火的那個女人。
孟少陵怪覷了一臉神情滿足用著膳的她一眼。
真是個令人難以捉模的女人。
之所以留下來,是因為他無處可去。
自從他舍棄了熟悉的一切後,便居無定所,四處流浪。
雖然他並不是倦了,刻意在尋找落腳處,也並不想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但這里的人顯然不認識他,是他決定暫時留下的原因之一。
他第一次踫上沒人認出自己身份的情況。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則是,他暫時不想有一頓沒一頓的餓肚子,而且在嚴冬中居無定所確實有生命危險。
于是他決定,至少等到這個冬季過了再離開。
……但他現在深深後悔自己做了這樣的決定!
孟少陵冷眼瞪著那個蹲在地上刨土挖地的女人,實在不想回頭去看他們走過的來時路上,被她制造出了多少坑坑洞洞。
這是他在故里的第二天。
筆里位處遠離車馬喧囂的半山腰上,有大片的默林掩蓋,若非熟門熟路的老顧客引路,絕對找不到這個隱密的地方。
從沒看過有這種怕被人知道的食堂。
偏偏聞香下馬的全是些有頭有臉的人物,他還真擔心會被熟人給認出來。
他前一天初嘗過這間「不起眼的小店」在用膳時間有多忙碌,直到深夜才歇下,今日一早天方朦朧亮就被她挖起來,爬山挖洞。
第2章(2)
「你在干嘛?」孟少陵的語氣絕對稱不上是「早起的鳥兒有蟲吃」的清爽,只有濃濃的不悅。
很累,昨晚是他第一次頭一沾枕就陷入沉睡,所以還沒睡飽被吵醒,他發發起床氣是正常的。
「我記得這附近有……」冉纓挽起袖子,完全不在乎弄髒一雙手,直接用素白的十只指頭在土里挖,從頭到尾都沒看他。
「有什麼?」他沒好氣地問。
「就是一種紅紅的……」挖呀挖,嬌俏的臉蛋也染上些許塵土。
「紅紅的?」什麼?
「不會太硬……」她又說出模稜兩可的話。
「不會太硬?」他話尾微微上揚。
「但又不會很軟……」她的語氣似乎永遠不能肯定。
「到底是什麼?」他沒耐性陪她打啞謎。
「土。」察覺他的不耐,她干脆回答。
「土?」她一早起來就為了挖土?還為了挖土把他吵醒?
就只為了土?!
孟少陵覺得想掐死她的又悄悄冒出頭。
「唔……禮部尚書大人幾日後要來用晚膳,我想替他做個碗……」冉纓專注在眼前挖的坑洞,比其它的還要挖得更深,同時說出自己的決定。
禮部尚書大人……是本來應該在昨夜前來的禮部尚書,後來因事而延遲到十日後,他還記得當冉纓知道這件事時,臉上的神情說有多落寞就有多落寞。
孟少陵原本以為是因為店里的客人采預約制度,身為老板的她嫌當晚少賺了一筆,沒想到之後便听見她邊走邊喃喃低語︰「唉,可惜了黃魚公子這麼新鮮,也只好拿來當晚膳的下酒菜了……」
可惜?黃魚公子?下酒菜?
要知道堂堂禮部尚書大人肯到這種藏在山中的食堂用膳,己經是天大的福氣了,她擔心的竟然只是魚不新鮮,而且還當晚就拿來做下酒菜,和所有人一起舉杯大啖。
說來這女人還真不是普通的貪杯。
雖然在他喊得出名字的女人里也有一個這麼愛喝的,但人家可是有號稱千杯不醉的海量,她卻是非喝到醉倒才肯罷手。
「膳房里多得是碗。」俊顏覆上一層烏雲,孟少陵腦袋里只繞著如何讓她打退堂鼓的念頭。
現在回去的話,還能睡上半刻鐘。
「話是這麼說沒錯……」冉纓突然眼楮一亮,加快挖土的速度,在兩旁各堆起兩堆小土堆,「但是如果專門吃魚用的碗,可就少了。」
「吃魚用的碗?」吃魚還得有專門用的碗?他倒是第一次听到。
不過與他無關。
他可是管帳的,而不是陪她這個到處挖洞打發時間的老板的下人。
冉纓陡然停下手,繼而興奮地大喊︰「啊!找到了!」
「土?」孟少陵皺眉,差點就要開口狠狠數落她幾句。
「是啊!」她揚首,朝他綻出炫目的笑靨。
那是連白雪都相形失色的純白燦笑,無預警地襲上心頭,宛如一陣輕柔而不能忽略的春風,撩動著心湖,引起陣陣漣漪。
冬日的清晨,低溫依舊,他卻沒由來地感覺到一陣溫暖。
就像那日吸引著他,恍如飛蛾撲火般的暖意,不能抗拒,深深地烙印在他心版上,還有那似曾相似的軟嗓……
少陵……
恍惚間,他不自覺地朝她走過去。
「快啊!太阿,你快來看看!」冉纓朝他招手。
刺耳的稱呼入耳,腦海里那被張媚人的花顏瞬間被眼前稚氣天真的笑容給取代,孟少陵從虛幻中清醒。
真是傻了!明明她們長得一點也不像,冉纓沒有「她」的柔媚可人、慧黯靈敏,他是怎麼把兩人給弄錯的?
「怎麼了嗎?」冉纓瞥了他重重的步子,忍不住問。
「你能不能別用‘太阿’這兩個字來叫我?」慶惡自己的失神,孟少陵的語氣沉了下來。
又是為了這件事。
「嗯……你真愛生氣呢……」冉纓的注意力全在手中的陶土,只用了一半心思應付他,沒答應他的要求。
就是因為太阿這個名字實在適合他,她才這麼喚的嘛!
「有本事你看著我說啊!」他真的一同她說話,就有火氣狂飄的趨勢。
「說什麼?」冉纓根本沒撥多少心思在兩人的對話上,只抓住了他最後一句話,茫茫然地望著他。
太陽穴上的青筋抽搐,他有種想用任何拿得到的東西狠狠敲她頭的。
「為何非得這種土不可?」深深吸了口氣,孟少陵多少抑制怒火後問道。
「你沒發現嗎?」冉纓不答反問。
「發現什麼?」他更是不解。
冉纓指著他所踏的地面,「現下明明是隆冬,但這片地上卻沒有覆蓋著積雪。」
經她這麼一說,孟少陵才注意到這顯而易見的事實。
「怎麼回事?」這麼說來,她並非一開始就在挖土,因為剛出故里時,門口的積雪讓她絆了一下。
他怎麼會到現在才發現?
黑眸瞅著蹲在地上認真挖著土放進帶來的木盆里的冉纓,一個想法閃過他心頭——
難道是因為太生她的氣了,才使他忽略四周,因而錯過這麼不可能忽視的事實?
不管怎樣,這個想法真是令他高興不起來。
冉纓沒注意到他越來越鐵青的臉色,一邊挖著需要的土,一邊說︰「這里的土是專門用來燒陶的,為了方便取土,這一塊地的積雪每日都有人清除。」
「負責清理積雪的人?」他眼里有著訝異,「每日?」
「當然。」冉纓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這兒可是保證終年四季都能取陶土的地方。」
地處長安京偏西的蒲城在冬季可也是白雪漫布的,若是大雪幾日不停,要怎麼清理?
「你看那邊。」冉纓指著不遠處一幢木屋,「住在那兒的莫師傅可是制陶的高手,是他自願住在這兒清掃這塊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