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書 第5頁

但她總是忍不住將它從衣櫃里拿出來,披在身上,站在鏡前,獨自欣賞。

對她而言,這不僅僅是一件衣服而已,彷佛載滿了昔日所有的回憶,亦包含對他的幻想……

有時候,她會裹著這彤色的長袍,和衣而躺,就算是冰涼如水的夜色中,亦感到舒慰的溫暖。

回味昨日在花園里的那一幕,雖然已隔了一晚,依舊讓她臉紅心跳。

那朵由他親手戴上的花兒,已經褪紅凋殘,她卻舍不得丟棄,將它夾在書內,希望留作永遠的紀念……

「好漂亮的衣服啊!」

正在陶醉之中,忽然听到一道聲音,楚若水驟然驚醒。

回眸,卻見朱媺娖不知何時踱進她的屋子,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神情。

「公主?」楚若水連忙屈膝行禮,「不知公主駕到,奴婢……」

「行了,甭客氣。」朱媺娖逕自坐下,打量四周,「我閑著無聊,到你屋里逛逛,不介意吧?」

「奴婢榮幸之至。」她連忙倒了杯茶,端到對方面前。然而,身上這一襲紅衫卻不知該依舊披著,還是馬上換下。

朱媺娖的突然到來,令她失措又愕然。

「這身衣服好漂亮啊——」朱媺娖瞧著她,明眸中夾雜著一絲古怪,「不知可否借我一穿?」

「呃?」楚若水一怔。

「你家公子昨日替我向清廷請命,攝政王多爾袞已經答應恢復我前朝舊號,不日我便要進宮謝恩。你也知道,我這流亡之人,身邊缺少常物,一時半刻,也趕不及縫制禮服。」朱媺娖挑眉道,「看著你身上這件不錯,能否借我?」

「這……」她不知該如何回答。

借嗎?她舍不得,畢竟這衣服于她意義非凡,但若不借……她該找什麼理由拒絕?要知道她現在的身份是一名丫頭,主子之命,不得不從。

「不願意?」朱媺娖笑道,「放心,會還你的。若弄壞了,我一定縫制十套賠你!」

十套?就算一百套,那又如何?

她珍視這華服,不僅因為是義父的遺贈,更因為薛瑜長久以來的珍藏……

「你這丫頭不會這樣小氣吧?」朱媺娖努努嘴,彷佛不悅,「說真的,這樣華貴的衣服,你有什麼機會場合穿呢?難道想當嫁衣?有意中人了?」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她若再不借,實在拗不過去。她深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也實在不想與長平公主起爭執。

「公主取笑了,」楚若水只得將衣衫褪下,奉上前去,「公主要借奴婢的東西,是奴婢的榮幸,怎會不肯?」

「如此多謝了。你家公子就要回來了,我就不打擾了。」朱媺娖起身,命下人將那衣衫收起,揚長而去。

望著那被簇擁著離開的婀娜背影,楚若水胸間溢滿苦澀。

同為公主,卻差距如千里,對方想要什麼便能得到什麼,永遠高高在上,哪怕是清廷亦敬她三分,而自己……只能喬裝奴婢,隱姓埋名,甚至連一件衣衫也保不住……

第2章(2)

朱媺娖听見薛瑜的腳步聲,夾雜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凌亂與急促,便知他此刻一定十分不快。

其實,他的喜怒哀樂她又何嘗不明白?只是,有時候她必須假裝糊涂,否則難報國仇家恨……

「听說,你向若水借了那件紅衫?」薛瑜一進門,沒了噓寒問暖,語調也一改往日的溫柔,急促地質問。

「是啊,那又如何?」朱媺娖淡答,「值得你薛公子如此興師問罪嗎?」

薛瑜眉頭深鎖,強抑心中起伏的情緒。「你又不是沒有禮服,櫃子里那數十套都沒穿過,何必如此?」

「那本就是我的衣服,」朱媺娖凝視他,「記得嗎?你從我這兒拿了去,只為討好她,我當然有資格把它拿回來!」

呵,的確,那件紅凰華服,是他騙若水的一個把戲。什麼闖王遺贈、什麼細心保存,全是謊話。

他只是想讓若水感動,以便利用她,得到她手里的寶藏……

既然如此,他為何要動怒?身為陰謀的參與者,他實在無法指責誰。

「說好把衣服給她,為何要變卦?」思緒一轉,他微微嘆息,低聲問道。

「為何?」朱媺娖一挑眉,「因為本公主不高興,不想給她,不想討好她了!本公主就是要讓她不快,怎樣?」

薛瑜瞠眸,難以置信一向高貴優雅的媺娖居然瞬間轉變了面孔,花容扭曲得可怕。

「媺娖,你怎麼了?」他遲疑地問。

「我問你,為何要親手為她戴花?」她的問話讓他愕然。

「你……看見了?」

「當然看見了,太陽又沒落山,而且我又不是瞎子。」朱媺娖哼笑,「你難道不明白,這是丈夫對妻子做的事!是有情人之間才能做的事!」

「那天,你跟著我?」薛瑜終于明白,為何一向冷靜的她會如此反常——原來她吃醋了。

原來,她亦察覺到他因為剃發而不快,所以才尾隨他至花園,看到了他與若水對話的那一幕。

此刻他該高興才是,至少心上人並沒有忽視他,他所期盼的關切,對方有默默給予。

但不知為何,他的心情卻舒展不起來,彷佛獨立的大石越壓越重……

他的媺娖,他十六歲開始就愛慕的女子,原來竟是如此自私之人,不給他關心也就罷了,氣憤的是,她竟故意假裝不關心。

她若真是鐵心石腸,他也就認了,偏偏她也有七情六欲。

她要他忠誠,卻不給他任何回報,蠻橫地霸佔著他,狠心地看他飽受煎熬……這樣的女子,想一想,令他不寒而栗。

相反的,那個站在花蔭下給他溫婉笑容的人,那個掉進他的圈套卻反過來給他慰藉的人,勾起他心中無限憐惜與疼愛……

他忽然轉過身,無語地退出門檻。

「瑜,你去哪里」朱媺娖叫道。

「安慰若水——如果你希望我們的計劃繼續的話。」他冷漠回答。

假如這個時候她喚住他,不讓他再繼續執行計劃,或許他會回頭,且當兩人之間的間隙不曾存在,依舊做那個從十六歲開始就臣服在她裙下的少年。

然而,他的身後一片寂靜,顯然在陰謀與愛情之間,她雖有掙扎,依舊選擇了鐵石心腸,選擇了大局。

剎那間,滿腔失落,薛瑜邁步離去,不讓自己有絲毫猶豫。

行得很遠,依舊沒有她的聲音,艷陽下,他有種自己從一個夢境中走了出來的感覺。

「薛大哥——」恍神中,卻見楚若水淺笑盈盈地迎了上來。「你找我?」

他一怔,這才憶起,的確,他讓管事約了她。

真是被媺娖氣得什麼都忘了,那個讓他無可奈何的女子,每一次都攪得他心煩意亂。

「我讓人備了車,咱們到城里逛逛吧。」他如此道。

「就我們倆?」楚若水詫異萬分,忍不住看了西廂一眼。

「對,就我們倆。」他很肯定地點頭,「有個地方,我想帶你去瞧瞧。」

說著,他上前牽住她的手,不容分說的便帶著她往馬車方向走去,令楚若水更加錯愕。

他是在賭氣吧?因為怨恨媺娖的鐵心石腸,便假意將關懷傾注在若水身上……他知道,這對若水並不公平。

然而,他無法騙自己,這份關心亦有幾分真心,至少那份愧疚一直盤結于心。

一直處于不解的楚若水不再言語,就這樣被他牽著,上了馬車,到達他預定的地方。

那不過是一間小小的作坊,門前立著並不起眼的牌匾「面人館」。

「面人兒?」終于,她再也掩飾不住自己的驚奇,月兌口而出。

「听說你們揚州的面人兒很出名,」薛瑜努力微笑道,「這鋪子,听說是一個揚州老師傅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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