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倒是不忙,只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不只早飯沒吃,現在連中飯也說吃不下。」婢女擔心地說。
必軒海攏起眉心,接著舉步往前走,來到敞開的門扉外頭站定,往里頭看了一眼,只見趙徽英坐在書案後頭,兩眼透過虛掩的窗子,望向漸漸進入秋天尾聲的園林景色,好半晌都沒動一下。
「我可以進去嗎?」他曲起指節,敲了下門問道。
這句話讓趙徽英回過神來,見到杵在門外的高大身影,連忙站起身來。「大少爺請進!」見關軒海跨進門檻,她吸了口氣,也從書案後頭繞了出來。「勞煩大少爺走這一趟。」
「這沒什麼。」關軒海瞅著她才不過幾天,已經消瘦不少的臉蛋,下巴也更尖了,可見得心里所承受的折磨相當大,讓他有再大的氣憤和委屈,也舍不得跟趙徽英計較。「你有話要跟我說?」
趙徽英比了下座椅。「是,大少爺請坐。」
「嗯。」不過關軒海也不打算馬上原諒她,他想要讓趙徽英明白,要相信他並不困難,只要她願意就一定可以辦到。
「大少爺之前曾經問過我,我究竟隱瞞了什麼事,又到底是什麼原因造成我不敢去相信別人?」趙徽英想了很久,決定用這個來當作開場白。
必軒海頷首。「對,我的確問過。」
「從我的曾祖父、祖父到父親,趙家三代都是以經商為生,就跟關家一樣,在江南可以說是數一數二的商人,可是到了我這一代,卻沒有男丁可以繼承,所以都是我在幫爹管帳,不管是生意上的,還是府里的都有,就只差無法跟著他一起出門談生意……」才說到這兒,她側身看著擺在角落的花幾,不過視線並沒有集中,不是在看,而是在回憶。
「不過就在三年前,我爹突然病逝了,大夫說他操勞過度,所以這病來得又急又快,在我十歲那一年失去了娘,現在又失去了爹,讓我除了傷心難過,其他的事也無心去管,所以當舅舅來家里幫忙處理後事……他是我娘唯一的親弟弟,也是看著我長大,更把我當成親生女兒一樣疼愛,而我不只當他是長輩,也是非常信任和重視的親人,自然把所有的事都托給他,甚至連趙家的生意也是他在處理……」趙徽英先喘一口氣,再往下說。
「爹的喪事辦完之後,過了大概半年左右,幾個過去跟在爹身邊的管事輪流來見我,為的是要提醒我小心舅舅這個人,可是我當他們誤會舅舅的為人,還跟他們保證一切都是我允許的,舅舅真的是在幫趙家的忙,可是當他們愈來愈著急的警告我,千萬別讓趙家毀在我的手上,我卻完完全全不相信他們所說的,因為舅舅才是我至親的親人,我應該選擇相信的人是他才對……」說著,她已經哽咽到連話都說不清楚,只能用袖口捂住唇,用力深呼吸,好讓情緒稍稍緩和下來。
必軒海囁嚅了下嘴唇,想要她別急著說完,等冷靜之後再繼續也沒關系,可是他也看得出要趙徽英說出這些話並不簡單,若不把心里的話說完,或許她永遠無法去正視它的存在。
「就這樣過了一年多,我知道不能再繼續傷心下去,否則爹在地下有知也不會安心,直到這時,我才發現趙家的織造坊、布莊全都在舅舅的名下,外頭的世界完全變了樣,我馬上就去找舅舅,那時我還天真的以為其中必定有些誤會,可是他卻像是變了一個人,不再是我熟悉的那個長輩,變得好陌生、好可怕,到現在我還經常在想究竟是利欲薰心改變了他,還是我從來沒看清過舅舅的真面目,我只知道他奪走爹留給我的一切,甚至未經我的同意,要把我嫁給一位朝廷高官為妾……」趙徽英悲哀地笑了笑。「之後我去求那幾個管事幫忙,他們只是冷冷的看著我,說誰教我相信錯了人,更說幫不了我……」
她沒有流下半滴淚,聲音听來雖然輕,但卻很沉痛。「就因為我錯信了舅舅,所以要付出這麼慘痛的代價……于是我這麼告訴自己,這世上沒有人真的可以完全信任,特別是自己愈是在乎的人,就愈要小心,千萬不要再犯同樣的錯誤,我不斷的提醒自己,即便對你動了心,喜歡上你,甚至願意嫁給你為妻,還是無法徹底忘記這種遭人背叛的教訓……更想到若有一天你對我的感情生變,不再喜歡我,甚至愛上了別的女子,那麼我還能活得下去嗎?」
趙徽英深吸了口氣,由衷地說︰「我知道和大少爺之間若是連信賴的基礎都沒有,那麼其他的事根本不需要談,更別說結為夫妻,我不求原諒,只希望大少爺能夠了解,對于那天懷疑你的事,真的很抱歉。」
必軒海認真地想著她剛才說的那段經過,然後抽絲剝繭,能在江南稱得上是數一數二的大商人,又是住在揚州,而且主事者在三年前過世了,其中姓趙的也只有一個,他終于猜到趙徽英的真實身分了。
「你……是‘揚州趙家’的大小姐?」關軒海一臉恍然大悟的從太師椅上站起身來,原來趙徽英舉手投足之間的嬌貴是來自從小生長的環境,還有她那股天生是當主子的高傲是因為她的出身,現在他總算明白了。
她輕咬了下唇瓣。「是。」
「為什麼不早點說出你是誰?還有蘭姨又怎麼會說你是她的遠房親戚?」關軒海索性一次問個清楚。
「因為關家和趙家在二十年前不只是生意上的競爭對手,更是知交好友,所以我才會千里迢迢的跑來杭州投靠,還拜托蘭姨不要說出我跟‘揚州趙家’的關系,因為……我不想被你們憐憫,更不想讓你們知道我是多麼的天真愚蠢。」趙徽英眼眶凝聚了淚水,只因為她什麼都沒有,只剩下自尊。
必軒海神情一整。「我不會這麼看待你的,記得剛開始跟人家談生意,大家都欺我年紀太輕,什麼事都不懂,自然也吃過不少悶虧,不過我都把它當成一種難得的經驗,就算撞得頭破血流也無妨,因為人只有在失敗中才會成長,一旦害怕了,就無法往前走。」
「我就是無法做到這一點,才會耿耿于懷,這結也愈打愈深……」她努力擠出一絲笑意。「也謝謝大少爺願意撥冗前來,真的很感激你,現在就算要離開,我也可以走得沒有遺憾。」
「走?你要上哪兒去?」關軒海愕然地問。
趙徽英搖了下螓首。「我也不知道,但是總會想出辦法的……」
「你要是還有人可以投靠,就不會跑來杭州了。」他真會被這個女人給氣死。「更何況我又沒趕你走!」
「可是……」她真的還能繼續待在這里嗎?
必軒海氣得臉紅脖子粗。「你給我好好的待在這兒,哪兒都不準去,在我沒有說要原諒你之前,不準走,听到沒有?」讓一個嬌滴滴的姑娘家流落在外,天曉得會發生什麼事,他瘋了才會答應趙徽英離開。
「大少爺……」趙徽英眼圈更紅了。
「回答我!」他大吼一聲。
「是。」她怯怯地回道。
「你要是敢私自離開,這輩子我都不會原諒你!」又大吼一句,關軒海才氣呼呼地轉身步出帳房。
自己再不凶一點,這女人真當他是病貓!
必軒海踏著氣勢磅礡的步伐,臉上滿是怒火的走了過來,幾個奴僕和婢女見他從芙蓉舫出來,全都自動閃得遠遠的,免得遭受無妄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