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妳也應該知道蘭陵王最後是怎麼死的。」就因為功高震主,才落個那樣悲慘的下場。
「那是當然了,因為蘭陵王受人民愛戴,又受部屬擁護,最後卻被齊後主毒死。」曇月跪坐在他身邊,說出自己的想法。「可是我相信蘭陵王到死都不曾後悔過,因為他得到所有人的心。難道秦王沒念過,人主者,天下一力以共載之,故安;眾同心以共立之,故尊,只有辦到的人,才是真正的明君。」
「這些話妳該去對太子說才對。」李雋在心里告訴自己不要小看這個宮女了,那麼多人看他跳「蘭陵王入陣曲」,都沒人察覺出舞蹈背後的意義,卻只被她看穿了。
「太子?他真的能夠成為明君嗎?」曇月反諷地問道。
李雋心頭一凜,出聲佯斥。「妳好大的膽子,竟敢說太子的不是。」
「若是真有機會,我還想當面勸諫皇上,太子想再興建一座比麟德殿更雄偉的宮殿,好舉辦盛大的宴席,讓皇上欣賞歌舞,不過就是為了討皇上歡心,為了這個目的,居然在兩年前慫恿皇上下旨加重百姓的賦稅,這可是陷皇上于不義,將在歷史上留下臭名……」只可惜當時爹正巧病倒,無力阻止。
「住口!」李雋一把用掌心摀住曇月的紅唇,皇宮之內多的是皇後和太子的眼線,這宮女是不要命了嗎?「妳不怕死嗎?」
曇月無法開口,只是睜著柔美的秀眸,直勾勾地瞪著他,眸底燃燒著不肯屈服的火焰。
「妳真的不怕死?」李雋被她那雙無畏的眸光給定住,于是放開手掌,一顆心早被曇月方才的話給震動了。
「看來秦王還懂得關心別人,在意別人的死活。」曇月發現李雋還有這一項優點,心想他並不像大家說的那麼一無是處,至少證明本性不壞,不禁為他高興,也慶幸自己沒有看錯人。
李雋哼笑一聲。「我是怕被妳連累了。」
「我也不是不怕死,只是怕沒人敢當面勸諫皇上。」曇月心想自從爹因病辭官之後,朝廷中敢對皇帝提出諫言的人更少了,所以才會擔心,怕百姓安定的生活又有了變量。
「妳要怎麼做是妳的事,可別扯到我身上來。」李雋佯裝出擔憂懼怕的模樣。
「想不到竇貴妃的兒子竟是一個貪生怕死之輩。」她在殿前親眼目睹秦王跳「蘭陵王入陣曲」時,覺得秦王應該還有救,只是需要有人拉他一把,可是眼下見他如此膽小怕事,要讓他有擔當恐怕不容易。
妳又懂些什麼?又怎麼能了解我心中的苦?李雋無奈地心忖,耳邊不禁又響起母親在臨終前的叮囑——
「雋兒,你千萬要懂得收斂,不可太過鋒芒畢露,免得成了皇後和太子的眼中釘,就像你那兩位兄長,都活不到五歲就夭折……要不是皇後終于生下兒子,有了真正的嫡長子,只怕為娘的連你也保不住……」
「孩兒一定會謹記在心。」
當年母親明知是皇後派人下的手,但是為了後宮的和諧,不願引起爭端,只能將喪子之痛所流的淚水往肚里吞。他看著母親直到咽下最後一口氣,依然耳提面命,就怕他也會慘遭毒手,他又如何能讓母親擔憂。
「娘知道你有抱負、有能力,想要有一番作為,好讓你父皇刮目相看,可是如此一來,太子更會想盡辦法除掉你……」竇貴妃叮嚀著好不容易才保住的兒子,寧可他不要太能干,只要保住性命就好。「孩子,你千萬要小心……」
「總比連命都沒了的好……」李雋裝得很懦弱的喃喃自語。
曇月端詳著李雋的表情,見他閉眼假寐,實在看不出他說的是真是假,不過既然都已經插手管了,總不能連試都沒試就放棄,這有違她的個性。
「好了!快點起來……再不走,天都要亮了。」
這回李雋沒有再刻意和曇月唱反調,讓她架著自己離開,然後又覷了曇月一眼,她外表看似柔弱縴細,膽量倒是大得很,教訓起人來又能引經據典,和其它女子有著截然不同的氣質,她真的只是個普通宮女嗎?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兩人總算來到了承慶殿,一座偌大的宮殿,迎接他們的卻是一片冷清。
「怎麼都沒半個人過來伺候?」曇月先喘上一口氣,才打量眼前的景象,卻只見到漆黑和寂寥。
李雋掙開曇月的攙扶,就算閉著眼皮也知道路該怎麼走。
「我不需要人伺候……」他含糊地咕噥著,有了之前兩位兄長的例子,誰知道會不會有人在食物中下毒,他也不想有人跟前跟後,隨時被人監視,沒人服侍更好。
「就算秦王再怎麼沒用,好歹也是個皇子,總得有個人在身邊服侍。」曇月實話實說。
聞言,李雋沒好氣地瞥向正點亮兩盞宮燈的縴瘦身影,心想她到底是在褒他還是貶他,說話也太直了,不過他嘴里還真的「沒用」地附和。「妳說得對,誰教我沒用,沒人願意來伺候我。」
曇月轉過身來,螓首點了點,一副孺子可教也的神情。「秦王能有這番體悟,還算是有藥可醫,那麼就從明天開始好了,我會讓秦王開始學著負起責任,當個有用的人。」
「何謂有用?」李雋在可供五至六人同坐的坐榻上盤起腿來,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酒能壞事,以後自然要少喝點,讓頭腦清醒,然後適時表現出最好的一面給皇上看,讓皇上知道秦王也是能做大事的。」曇月也挨著坐榻垂足而坐。「只要秦王多用點心,我相信以後沒有人敢再看不起你。」
李雋又打了個大呵欠,瞇起睡意蒙的雙眼。「那樣太辛苦了,我只要有酒喝就好了。」她這麼積極的幫自己,究竟是有什麼目的?
「如果秦王願意听我的話試試看,我可以偷偷拿一壺大食國進貢的馬朗酒來給秦王當作獎賞。」曇月也不想用酒來當誘餌,不過眼下只有這個法子,只能一步一步慢慢來了。
這宮女真是聰明,還懂得用這一招,李雋雖然還懷疑她的用心,可是又有一點感動,在所有的人都放棄他,以為他不過是個沒用的皇子時,只有她會主動關心他、鼓勵他,希望他受人尊敬。
「一壺怎麼夠喝,至少要每天一壺,那我就答應考慮看看。」他也不是省油的燈,曉得討價還價。
曇月嬌橫了李雋一眼,人人都說秦王沒出息,不過倒也沒愚蠢到馬上答應,這表示他還有點小聰明。「好,就這麼說定了。」
「妳叫什麼名字?」這宮女可引起了李雋的好奇心。
「長孫曇月。」曇月還在思索該怎麼訓練他才好。
「長孫曇月……」李雋念著她的名字。「為什麼要幫我?難道是想從我身上圖個什麼好處?」
「秦王身上有什麼好處可圖的嗎?」曇月聰敏地反問。
李雋又斜睨她一眼。「說得也是,那麼是為了什麼?」
「有一部分的原因是為了報答竇貴妃的恩情……」曇月想倒杯水給李雋,發現壺是空的,看來這座承慶殿已經被冷落很久了。「大概在十年前,我爹三番兩次進宮對皇上提出建言,希望皇上能嗆篋薄俺、去奢省費,因此惹惱了皇上,以及後宮的妃嬪們,在她們的枕邊風之下,險些就要被皇上給處死了,幸而竇貴妃出面說情,才讓皇上息怒,也讓皇上接納建議,所以若不是竇貴妃,我爹早就不在人世了。」
「原來妳是長孫策的女兒?」李雋頓時恍然大悟,明白了為什麼這個宮女會如此與眾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