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紫禁城——
「伊爾猛罕,你要上哪兒去?」外型粗獷高大的年輕男子出聲攔阻。「今兒個是太皇太後的萬壽慶典,可不能自己先溜了,要是皇上問起,我可不曉得該怎麼回答,雖然戲台上演的那些戲碼早就看膩,還是得忍著。」
「我只是四處走走看看,你在這兒待著。」伊爾猛罕百無聊賴地回道。
兩人都同樣穿著四爪正蟒朝服,頭戴黑貂皮暖帽,只是伊爾猛罕英挺的五官以及精瘦修長的身量,顯露出獨有的貴族儀態,二十四歲的他神態內斂穩重,瞳眸總是散發出敏銳的光芒。
聞言,哈勒瑪伸手重重地按在伊爾猛罕肩上,嘆了口氣。「自從你當上領侍衛內在,就整天待在宮里,也沒見你休息過,你有幾天沒回自個兒的府里了?咱們都知道你責任心重,不過也別把自己逼得太緊,瞧你老繃著張臉,活像忘了怎麼笑,天底下沒有一件事或一個人能讓你開心起來似的。」
伊爾猛罕淡淡地說︰「身受皇恩,又怎能不盡心盡力,能夠讓皇上早日親政,就是我最開心的事。」
「只要解決那三個顧命大臣,皇上自然能早日親政。那你呢?還有什麼能讓你開心的?」
伊爾猛罕移開哈勒瑪擱在自己肩頭上的手掌。「我不需要那種東西。」又瞥了一眼那極盡奢華的三層大戲台,正在演出輝煌熱鬧的「封神榜」,太皇太後看得聚精會神,這才舉步踱開。
正因為舉行萬壽慶典,事親至孝的皇上賜宴設戲三日,伊爾猛罕更要加強宮內警戒,保護皇上的安危是絲毫不能輕怠的。
在巡視的路上,只見整個皇宮到處張燈結彩,耳邊傳來南腔北調,營造出歌舞升平的景象,不少王公大臣全都帶著家眷進宮祝壽,無不想趁這機會見識一下富麗烜赫的場面,其中不乏一些未婚閨女對伊爾猛罕投以愛慕的眼光,畢竟他是封的多羅貝勒,又是皇上的親信,只不過他對這些視線始終是不為所動。
當他回到慈寧宮,經過里頭一處小花園,傳來驕縱拔尖的女聲,眉頭不禁一攢,不希望有人在這時候生事。于是他邁步往聲音出處走去,見到不遠處一名穿著旗裝的貴族格格正在斥責跪在跟前的丫頭,那囂張跋扈的模樣委實令人生厭。
「……剛剛為什麼不提醒我地上有顆石子?害本格格跌了一跤,在眾人面前出盡了糗,都是你這死丫頭害的!」
「奴婢知道錯了。」丫頭嗓音嬌脆地認錯。
「一點都听不出你有在反省,我看你根本是故意的對不對?」丹珠攥著繡著牡丹的絹帕,說得咬牙切齒。「你知不知道過了今天之後,慶親王府的格格在宮里摔了一跤的事就會傳遍整個北京城了。」
彬在地上的嬌小身影輕顫著,看起來像被罵哭了。
丹珠哼了哼。「現在哭也沒用,本格格這臉是丟大了,都是你的錯!」索性伸出兩指,往丫頭的手臂上掐了下去。
「奴婢下次不敢了。」丫頭帶著哭音求饒。
「都是你這死丫頭!」丹珠又掐了一次,不然這氣消不了。
「嗚……」嬌小身影顫抖得更厲害了。
伊爾猛罕瞪著這名趾高氣昂的格格,原來是慶親王的女兒,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都是同樣的蠻橫無禮。
雖然在貴族豪門中,奴才丫頭遭到主子虐待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事,但是他對這種行為一向鄙視唾棄,並不贊同,盡避他們身分低下卑微,但可不是豬狗,可以要打就打、要罵就罵,不過這事也不好干涉。
「下次再不把眼楮睜大一點,可有得你好受的。」終于掐累了,丹珠順了順氣。「本格格要去給太皇太後祝壽,你自個兒回去,別再跟著我,看了真是礙眼。」說完,便扭擺著腰走了。
藏身在樹影下的伊爾猛罕瞅著還跪在那兒的嬌小身影,瞧她雙肩不停顫動,似乎哭得很委屈很傷心。不過這都與他無關,他淡漠的心沒有受到半點影響,更不會去關心一個不認識的丫頭。
他轉身,正要離開小花園,卻听見清脆的笑聲——
「嗚……嗚……呵呵……她……居然摔得……四腳朝天……連花盆底都飛了……那個表情我……一輩子都忘不了……真是好玩……哈哈……」
那丫頭笑得止也止不住。「不能笑……要忍住……不行……肚子好痛……」
她這是在笑?
這意外的轉變,教伊爾猛罕難得露出驚愕的表情,轉身看著那丫頭——
她笑到快沒氣了,抽出帕子,拭了下眼角的淚水,然後一手扶好頭上的扁方,揉著膝蓋站起身。
「我真是聰明絕頂,進宮之前就先在膝蓋上裹了厚厚的棉布,知道準又會被罰跪……還好,一點都不疼……再多跪幾次也不打緊,要不是想進宮來看看皇上長什麼樣,也不會跟明月交換,不過幸好來了,不然就錯過這一幕了。」
他見那丫頭抬起小臉,看來約莫十五、六歲,有張白潤的臉蛋,嫣紅小巧的嘴,一雙圓亮有神的眸子,此時臉上完全看不出有半點懦弱膽怯的模樣,更別說傷心難過,面頰上的紅潮還是因為笑得太用力的緣故。
芮雪呼了口氣,沒注意到還有其他人在。「看她這驕蠻任性的個性再不改,真不曉得以後誰敢娶她……」才坐下來打算歇歇腿,但驀地響起的低沉嚴厲嗓音嚇得她驚跳起身。
「你好大的膽子,敢在背後說主子的壞話!」
芮雪倏地看向聲音的來源處,即便是樹影婆娑,還是可以看見立在那兒的男人身形是如此高大而充滿力量。當他走近,俊逸剛硬、神情漠然的臉容映入她的眸底——直挺的鼻梁、抿緊的薄唇,在在顯示他是個意志超越常人的男子,當他犀利冷淡卻又抑郁寡歡的目光射了過來,在這剎那,她的心坎猛然一震,莫名地,她覺得自己與這男人是同類,她能夠體會他的不快樂。
「放肆!」伊爾猛罕沉聲斥喝。這丫頭居然敢盯著他看?
芮雪雖不知道這個男人是誰,但從朝袍上所繡的蟒紋看得出他的身分極高,決定先跪了再說,于是趕緊低下頭。
「奴婢……奴婢只是在想什麼時候說過主子的壞話,還請恕罪。」反正這種事是打死也不能承認,否則下場包慘。
「還敢狡賴?本貝勒可听得一清二楚。」就算主子待她不好,身為一個丫頭就該認分,而不是在背後數落,像這種刁奴就得給予教訓,也是給她一個警惕,要是下回是讓她的主子听到,只怕連小命都沒了。
不妙!這人竟然是個貝勒爺
她早該想到的,在京城里,隨便一塊牌匾掉下來都可以砸到皇親國戚,何況這會兒是在皇宮大內,她得想想怎麼過這一關。
芮雪歪著螓首,努力思索他的話。「請恕奴婢健忘,不記得有說過什麼,可否請貝勒爺明示。」
「你說她這麼驕蠻任性的個性再不改的話,不曉得以後誰敢娶她。」伊爾猛罕重復她說過的話,看她如何抵賴。
「那麼請問貝勒爺,這句話里頭可有指名道姓?」她佯作納悶地問。「如果沒有,又怎麼知道奴婢是在說誰呢?」
伊爾猛罕先是一怔,然後忍怒地瞪視。「狡辯!」
「奴婢不敢,奴婢更不敢說主子的壞話,又不是跟天借了膽子,要是讓王爺和格格知道了,腦袋可真的不保。」芮雪卑躬屈膝地說。「多半是剛剛貝勒爺听錯了,幸好這會兒沒有旁人,折損不了貝勒爺天生的英明神武,所以咱們就當作沒發生過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