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舊沉著臉,但心底頑固堅硬的某些東西在動搖、軟化。他不習慣接受感情,特別是這感情來自太像母親的女兒,他無措,臉有點熱,不知如何處理這種陌生的感覺,只好沉默。
得不到響應,辛純恩也不在意,至少她說出了對父親的感情,他們父女互動本就不熱絡,將來有的是時間去修補、改變。「所以這段時間,你好好養傷,事情都交給我處理。如果你想擺月兌我,一開始就不該帶我回來,現在我長大了,你老了,更甩不掉我,何況你正需要人照顧。」
他終于轉回頭,瞪著女兒。「我不老!」
案親最討厭人家說他老,辛純恩偷笑,「好啦,你不老。反正你現在躺在床上,也不能做什麼,事情都交給我吧……」
案女倆顯然聊得差不多了,門外的陶雨陽微笑听著,敲門進來。「純恩,醫生有話跟你講,妳過去找他吧。」
「好,我馬上去。」離開前,她對父親道︰「爸,雨陽現在是我男朋友了,你要對他好一點喔!」
待門關上後,陶雨陽才道︰「我剛才和警察談過,吳先生那些人涉及傷害和商業重利罪,你和他們的債務糾紛,利息超過法律規範的部分,他們不能收取,這方面要看法官裁決。但即使如此,我听純恩說茶館一直虧損,可能支撐不了多久。」
「那又怎樣?」辛人友冷冷道,猜得出他想說什麼。
「所以,我想投資茶館……」
就知道是這樣。他搶著道︰「你愛我女兒,對她好就夠了,不必連我的事一起管。」
「請讓我說完。」陶雨陽不已為忤,微笑道︰「我不只投資,還要介入茶館的經營。我父親有位朋友在種茶,茶葉的質量不錯,但他不懂營銷,我想引入他的茶葉來賣,還有一些其他的構想,細節以後再說。至于那些投資的資金,我不急著收回,從日後盈利慢慢回收。」
「你就這麼篤定會有盈利?」
「純恩和我都是從無到有,建立自己的事業,經營茶館應該不難,遲早能轉虧為盈。」
辛人友瞪著他,听他說得好像很容易,益發顯得自己笨,受騙出丑,鬧到躺在病床上,他面子很掛不住。「不必了,我不需要你幫忙——」
「伯父,我很敬佩你,為了保護純恩,明智那些人可能殺了你,你還是獨自面對他們,但沒想到你有勇氣面對死亡,卻沒有勇氣接受別人幫助。」面對他鐵青的臉色,陶雨陽淡淡道︰「伯父,你曾經幫助我,點滴我都沒有忘記,我做這些是出于感恩,出于對你的敬意,也是為了純恩。就算你不接受這個方案,純恩不可能放著茶館不管,只要她插手,我還是會透過她介入茶館的事。」
話說的夠清楚了,他道︰「你和純恩應該都餓了,我去買點吃的。」
辛人友先是氣得發抖,看著他離開,忽然覺得荒謬,他搗著臉,苦笑起來,沒想過自己會落到這種獨步,還要靠年輕人幫忙。這男孩子,從小看他長大,溫吞倒像是沒有脾氣,面對大事倒是很篤定,意志堅強,他硬要幫忙,他大概拒絕不了。
他嘆口氣。他女兒看走眼那麼多回,總算開了竅,愛上真正的好男人……
在女兒的照料下,辛人友的傷勢很快好轉。
陶雨陽沒有動用到父親給的創業基金,只是將自己存款投入茶館,他檢查支出與收入,修改茶館的營業項目。第一個月,茶館依然虧損,但他很沉得住氣,和辛純恩討論,一起到父親那位友人的茶園去試喝茶,對未來很樂觀。
春節很快到來,他帶辛純恩回老家過年,信任不肯同行,獨自留在家中。
在三合院里過年,很有年味。紅色春聯,為每個人的笑靨染上喜氣。陶家的年糕、發糕都是自制,辛純恩跟著陶媽媽攪拌年糕,看灶上竹籠噗噗冒著熱氣,蒸出一個個咧嘴笑的黑糖發糕,一切都新鮮有趣。
年初二,陶爸爸帶著陶媽媽回娘家去,陶青岑跟男朋友出門旅游。三合院剩下陶雨陽和辛純恩,兩人獨處,要多濃情蜜意都不必顧忌。
她已愛上這古樸的建築,愛上小鎮慵懶的步調,更愛和情人窩在一起,做很多事,或者什麼也不做,相對微笑。
年初三,陶雨陽說要築窯,在田里堆個土窯,烤些蛋、雞、地瓜之類的。她第一次听說築窯,興致勃勃地上街采購食材,才出門十分鐘她就沖回來。
「陶雨陽!」
「怎麼?」他剛找到鋤頭,詫異地看著女友一路沖進來,她臉蛋紅透。
「你騙我!你們這里根本沒有什麼第一次帶女孩子回來,要抱她進家門的習俗!我剛才上街,大家都圍過來跟我講話,他們都認得我是你女朋友,我還以為是因為那個習俗,跟一個大嬸請教它的由來,結果根本就沒這回事!」被一抱成名,小地方人人都知道她,糗斃了!
他笑了。「那時候妳受傷,我怕妳逞強,硬要走路,才說謊的。」
「你還笑!」她撲上去掐他,他笑著,任她槌打。
「有買到錫箔紙嗎?」
「有。」她一樣手里的錫箔紙卷,人還像無尾熊似地掛在他背後。
「好,別生氣,我做個很棒的窯,烤很好吃的地瓜給妳吃。」他哄她。「地瓜、蛋和雞都準備好了,在袋子里,妳提著吧。」他荷起鋤頭,一手牽著她,一起到田里去。
天氣不錯,冬天的陽光稀淡,明亮但曬人不暖。他們走到田里,陶雨陽揮鋤,刨起土塊,堆一座土窯,一面解說。
「這邊用磚塊建個門,估計要放的食物數量,留足夠的空間,等等在里頭點火燒,燒熱之後,把食物放進去,把窯整個踏平,讓它悶熟。待會兒報紙浸濕,拿來包蛋和地瓜,雞用錫箔紙包起來。」
「這樣食物就會熟?」她好驚奇。
「會的,我從小就是這樣吃,每次田里收割,一群小孩就會沖到田里築窯,在稻草堆上打滾,或者把稻草堆成堡壘,躲在後面,挖土塊互扔。」
「你的童年真有趣……」她羨慕。
「妳喜歡的話,以後常和我回來,我陪妳玩這些。」
「你說那部分,築窯還是打泥仗?」
「妳喜歡什麼,我就陪妳玩什麼。」
「我都要玩,下次要在收割的季節來,我要躺在稻草上打滾,看看那是什麼感覺……」趁他彎腰堆窯,她往後倒在他背上,望著淺藍色天空。「將來你可以教你的小孩玩一樣的游戲,和他們築窯……腦中忽然閃過一個畫面,男人寬厚的背脊,一只小手,一張小小的笑臉……
「教我們的小孩。」他更正,然後發現自己說了什麼,臉微紅。
她躺在他背上,神馳那畫面,那小小的臉,遲了幾秒才領悟到他話里機關。「你在求婚嗎?」
他瞬間狂冒汗。他是順著她的話,很自然就說出來了。「我在想,我們認識很久了,年紀也差不多了……所以……」其實是這幾天動了念頭,還在計劃階段,突然自己說溜嘴,他慌了,一急,把土塊都捏碎了。
而她還給他重重一擊。「我不喜歡這樣,什麼年紀到了、認識很久了,差不多該結婚了,听起來好像雲很多了就該下雨這類似的,一點都不浪漫。」
「的確,是很不浪漫。」他很沮喪。還沒正式開口,就被她拒絕了……
「不過,剛才我腦海里有個景象,你在鋤地,挖土塊,像這樣蹲著堆窯,穿著舊的衣服長褲,你的手沾著泥,有個人從你背後撲上來……」她轉身,趴在他背上。「不是我,是個小男孩,你握住他的手……」他握住她垂掛在他肩頭的手腕,回頭瞧她,他們四目交投,對彼此微笑。「你轉過頭,對他笑得好溫柔,就像你平常對我笑這樣,他笑起來眼楮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