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了,你去忙吧。」
他感覺她停頓了大約五秒,大眼一瞬也不瞬地凝望他,最後還是轉身離開辦公室。
他將三包速溶咖啡粉倒入茶杯,走出去裝滿熱水,回到辦公室里,開始一天的工作。
***
然後,在幾天之內,全公司都知道陳志旭在追羅妙靖。
她用腳趾想也知道散布消息的是誰,同事們免不了要虧他們倆幾句,大家都是好意,熱心地幫忙撮合,她表面上打哈哈,暗自不快。她不喜歡張揚私人感情,而且還是八字沒一撇的事。
這買下午逮著空檔,陳志旭溜到維修部,跟她賠罪。
「對不起,都是因為我,害你被大家開玩笑。」
羅妙靖正在測試一台液晶屏幕。「算了,別在意。」
「我還在納悶,為什麼大家都知道我們出去吃飯,後來想起那天遇到店長和兔子,店長不是愛說八卦的人,我去問兔子,她承認是她說出去的,她以為這樣會讓我們……發展得更快。」
「嗯,她不是有惡意。」她也不確定有沒有惡意,但至少她越快和陳志旭湊一雙,杜思穎就越安心,不怕她來搶華疆臣。
「可是對你造成困擾,我真的很抱歉。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整天被起哄會很煩。」見她一怔,他連忙解釋。「我不是要抱怨,或者勉強你什麼……」
羅妙靖搖搖頭。「可是我們才認識沒多久,一起出去過幾次而已,就算是一見鐘情,也需要後續的培養啊。」
「但是這幾天相處下來,我覺得你對我和對其他同事並沒有不同,兔子說,這是因為……你還喜歡店長。」
羅妙靖心頭一震,臉色卻沉下,同時,杜思穎的聲音飆進維修部。
「咦?陳志旭你真的跑來問呢?」大嗓門引來同事注目,杜思穎馬上降低音量,快步走向陳志旭,低罵道︰「你怎麼這麼呆,都叫你別說出去……」
羅妙靖柔聲道︰「請你解釋一下,你說我跟店長怎樣是什麼意思?」
杜思穎狠狠白陳志旭一眼。「呢……我覺得,你和大家都處得很好,卻對店長愛理不理……」
「既然如此,你怎麼會有我喜歡他的結論?」
「店長特別關心你,有活動都會想到你,而且從不對你生氣……」
「他關心每個員工,也想到每個員工,我不曾犯錯,他干麼要生氣?」
「你們眼神很少交會,幾乎從不獨處,像是故意避開對方似的……」
「每天工作這麼多,就算忙得踫不到面,有什麼好奇怪?」
「不,你們是故意避開對方!」杜思穎突然理直氣壯。「你們假裝不在乎對方,其實都在留意對方的一舉一動!你們故意表現得很冷淡,是因為不想被知道你們還在一起,所以店長一直沒有交女朋友!」
「這些全都是你一廂情願的猜測。」羅妙靖輕柔地微笑。「如果你無法吸引男人的注意,就把錯推給剛好和他共事的舊情人,那麼你永遠也得不到他。」
杜思穎漲紅臉。「你是說我沒本事?」
「我是給你忠告,你太會胡思亂想了,幸好這些話是被我听到,假如被店長知道了,他的反應會讓你比現在更難堪一百倍。」
杜思穎氣得發抖,陳志旭勸阻她。「夠了啦,兔子。」早知道她信誓旦旦的理論,原來證據這麼薄弱,他也不會沖動地跑來問羅妙靖,真可恥。
癟台邊傳來喊人的聲音,羅妙靖起身。「我去工作。」她昂頭挺胸走到櫃台邊,詢問客人需要什麼,臉色親切,嗓音平和,心髒卻在劇跳。
杜思穎原來如此敏銳,她一一揪出疑點,只是串連不起來,變成沒頭沒腦的笑話。這些小動作的意義唯有她與華疆臣才明白,他沉郁黑眸潛藏著依戀,她用譏誚的眼光接收,心情好時待他冷淡,心情壞時回以惡毒,然後在他提出她可以拒絕的要求時,她中邪似地永遠赴約,讓夜色渡她到他懷里,火熱的激情摧毀一切……
但都過去了。
這幾天,他忙得不可開交,幾乎不出辦公室,湯紹禮在聊天時似無意地提起,他接了更多兼職,天天忙到三更半夜。他是藉忙碌來遺忘她嗎?她也在尋覓振作的方法,將他拔除後的空洞太大,工作填不滿,陳志旭填不滿,她失眠,夜里仿佛睡在那個空洞中,當她寂寞地輕聲呼喚,听見空虛的回聲︰她思念他……
驀然察覺一道視線,羅妙靖警覺地抬頭,看見湯紹禮站在展示架旁,他對她淺淺一笑,走進員工休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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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紹禮穿越品工休息室,進入店長辦公室時,辦公桌後的男人正在忙碌。
「听說今天送來一封很特別的信,來自育幼院,收信者是你。」
華疆臣沒抬頭。「是感謝卡。我捐款的時候誤填了公司的地址。」
「你從學生時代開始捐款給慈善機構,到現在捐多少了?
「不知道,我沒算。」其實他有做記錄,但不想提。
「至少知道你每個月大概捐出多少錢吧?」
「扣掉生活費、投資和應急的存款,全部捐出去了。」
湯紹禮瞠目。「你瘋了!」
「你會讓個瘋子管店嗎?」
「也許我是該考慮一下你的適任性。」玩笑話說完,湯紹禮臉色一整。「鷹鷹都離開你了,你捐款還有什麼意義?」
「反正那麼多錢留在身邊也沒用。」他原先就定期捐款助人,得知羅妙靖和他家的淵源後,他默默發願︰他要捐出她父親當年作保的金額,希望神明為他實現一個非常艱難的願望。這是他的秘密,誰也不知道。
「你病得不輕。」湯紹禮搖頭,沒听說過有人嫌錢太多的。
「病」這個字勾起華疆臣的注意。「昨天我去探望我爸,跟那里的醫師談了幾分鐘,你听說過『創傷後壓力癥候群』嗎?那是一種心理創傷,當一個人目睹或經驗到威脅生命的巨大傷害時,會出現恐懼或無助感,或者情緒麻木,癥狀持續超過一個月,或者退至事情發生幾個月後才有癥狀。」
湯紹禮會意。「你懷疑妙妙有這個問題?」
「她很多行為符合醫師的描述︰睡眠障礙,情緒容易激動,對未來感到悲觀,會自我傷害,例如沒有保護措施的危險性行為——」他尷尬地頓住。
湯紹禮很紳士地忽略那幾個字。「當年的新聞我還有印象,她父母帶她在旅館自殺,我們義工團幾乎每次都住旅館,這或許是她不願意同行的原因之一。」
「最重要的是,當初我認識她時,她完全不是這樣。我的身分像一把鑰匙,打開了通往可怕回憶的門,她某些反應讓我覺得,當時在旅館里,可能還發生別的事」
外頭一聲巨響,打斷華疆臣的話。兩個男人愕然,跟著響起女人的驚叫。「鷹鷹!」
華疆臣沖出辦公室,當他進維修部時,陳志旭正扶起地上的羅妙靖。她半閉著眼,左邊額頭鮮血瀝瀝,一台計算機主機倒在她旁邊,外殼撞凹一個大洞。
這幕景象讓華疆臣渾身冰冷。他從陳志旭手里奪過羅妙靖,輕搖她肩膀。「妙妙!」
她睜眼,血流入眼里,又立即閉上。
杜思穎怯怯地問︰「鷹鷹,你還好嗎?」她不敢說,是她氣不過羅妙靖說話刺她,故意把滾輪椅移到她背後,她只想讓她絆一下,沒想到結果這麼嚴重。
羅妙靖沒回答。華疆臣抽出手帕按在她額上,迅速環顧狀況,嚇呆的員工、嚇呆的客人,杜思穎臉色慘白,陳志旭怔怔看他。
他下令。「兔子,安撫客人,大維,把地上收拾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