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她很少用這麼溫和的語氣對他說話,令華疆臣警戒。
「我們……分手吧!」她左胸里似乎打了個結,感覺疼痛。
他震驚,猛然轉過頭。「這問題很久以前就討論過,我們不分手。」
「那只是你做了決定,逼我接受,現在已經證明這樣完全行不通。這兩年我們只是在原地打轉,事情根本沒有解決。」
「那是因為你拒絕和我溝通,所以——」
「因為溝通也沒有用,溝通不能讓你換個父親,癥結在于我不能接受你是他的兒子,我總算想清楚了,所以……」她嗓音干澀。「我們分手吧。」
她眼神淒然但堅定,她的每個字他都听懂,但無法理解,他呼吸開始急促。「但我對你始終沒變,我愛你。」
「你愛我?這兩年我這樣對你,你怎麼可能還愛我?」她尖銳地道︰「也許你只是放不下對我的內疚和責任感,卻誤以為這是愛!」
綠燈了,但他無法前進。「我很清楚我的感情與內疚或責任感無關。」
「好,那我問你,你感覺得到我愛你嗎?我的所作所為,哪一點讓你覺得我還愛你?該不會我和你,你就以為我愛你?」
難道不是?他們最初是因為相愛才想擁抱彼此,即使後來感情變調,她的主動挑逗全都是憤怒的挑釁,但她索求的從不是激情,是情人之間的親密撫慰……這些太復雜,他不知從何說起,何況說了她也不見得會承認。
「你懂了吧?」羅妙靖將他的不語當作默認。「你以為的愛,是你單方面的想象,你這樣只是在活受罪,分手對你比較好。」
至少她還在乎他受不受罪。他頹然地想。「是陳志旭讓你有這些想法嗎?」
「不,和他無關,他只是剛好在這個時候出現。但是和他在一起很輕松,他對我很好,也許我會和他交往。」她竭力讓自己鎮靜地說話,听起來卻很不確定。
「所以你趕著和我做個結束,才能跟他在一起。」這是第二次,她要離開他,同樣讓他痛徹心肺,這回不是情緒激動下的決定,她條理分明地陳述,給他一股無法挽回的絕望感。「讓我考慮……」
「我不是在請求你同意,是告訴你我已經決定這樣做,以後我們只是同事,我不會再到你的住處了。快開車吧,綠燈很久了。」
她望向窗外,感覺車子重新起步,她微微發抖,心跳急促,掌心沁出冷汗。
其實她一開口就動搖了,就這樣渾渾噩噩在一起又何你?他心甘情願,她半推半就,不看未來,沒有責任,他們一同墮落,糜爛到底……
但她終究無法這麼自私,帶給羅家傷害的不是他。她試著放過他,也放過自己。
華疆臣臉色陰郁,握緊方向盤。他姓華,這大概比聖經的原罪還不可原諒,為這樣的原因被拒絕,真是悲哀又可笑,他為她做的一切抵不過他身上流的血。
她說她要的是別的男人,他記得他們交往時,她時時刻刻沉浸在喜悅里,神采奕奕,她談陳志旭的口吻卻平板得像在念新聞報導。她不愛陳志旭,卻願意試著去接受,或許任何人她都能嘗試,唯獨他不行。她竟說他的愛只是他的想象,那他怎會為想象的東西心痛欲狂?
車子在離羅家兩個巷口外停下,羅妙靖下車就走,華疆臣拉住她。
「就照你說的吧,我們分手。」
「嗯。」她看著路燈灑在地上的光,不看他。
他緊緊盯著她側臉,搜尋任何不舍的蛛絲馬跡,卻只看見一片淡漠。「我還是會匯錢給你,別說你不要,我就是要匯,你要不要用是你的自由。」
「隨你高興吧。」
「你……會離職嗎?」
「目前沒有打算。」
一陣沉默。他握著她手腕,似乎不想松開,她說︰「沒事的話,我回去了。」她要抽回手,他不放,忽然一扯,將她拉進懷里。
「讓我抱你,最後一次。」他低啞的解釋令她的掙扎靜止,他溫熱的唇輕觸她額頭,他的體溫刺著她肌膚,他的身體緊繃,嗓音壓抑著激情與疼痛。
「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地方,隨時來找我。答應我,不要勉強自己。」
她含糊地點頭,靜待他松手,他卻不動,她輕輕推他胸膛,他終于放開她,她低著頭迅速轉身,走進寒冷的夜里,沒有回頭。
她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忍住眼淚。他的哀傷令她心碎,她幾乎要開口說︰她不離開,她什麼都不管了,她只想和他在一起……
但她還是忍住了,強忍住的部分留在他懷里,空殼蹣跚地離開。她感覺混亂又疲憊,像奮力奔跑了兩年終于停下,這里卻不是她要的終點,她也不知道自己要什麼。
她走著,走著……走不動了,停在路樹的陰影下,她蒙著臉,低聲哭起來。
第五章
華疆臣花了一夜平復情緒。他沒怎麼睡,大半時間躺在床上,呆看身邊的空床位,想到她再也不會睡在他身邊,胸膛里便陣陣疼痛。
他在清晨時分勉強睡了一下,沒多久就醒來。他起身盥洗,將她的私人物品裝入一個小紙箱,用過早餐後出門,前往父親待的療養院。
他到達時,父親正在小菜園里照顧他的蔬菜。院方有塊地,提供住院者種菜。他靠近蹲在地上的父親,老人家抬起頭,臉色茫然。
「爸,是我,疆臣。」
華顯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噯,疆臣啊,你來得剛好,我摘了菜,你帶回去煮,順便拿些給羅伯伯。那一百萬,你交給他了沒?」
他應聲︰「已經交給他了。」父親記憶衰退嚴重,不記得哪些人已經過世,已經說過的話也一說再說,卻惦記著要補償羅家,他將父親給他的一百萬也一並匯到羅妙靖的戶頭。
「嗯,那就好。最近天氣冷,你要多穿衣服。書念得怎樣?」
「……還不錯。」在父親記憶里的他,似乎還是個男孩。
「是嗎?你媽也會高興的,她罵我老是忙生意不陪你,你自己很用功嘛!」
「她不氣你的,爸。」
「那一百萬,記得交給羅伯伯。」
「我知道。」他欲言又止。「爸,我——」
「啊?」老人家忙碌著,沒有抬頭。
我失戀了,我很難受,我只愛一個女孩,她不要我了……他想訴苦,想和父親說說心底話,想要親情的慰藉,話到口邊,卻說不出來。
案親忙了一陣,抬頭看他,又是一臉茫然。他道︰「爸,是我,疆臣。」
「啊,你來了。那一百萬給你羅伯伯了沒?」
「給了……」父親記著欠別人的債,不記得欠他的父愛。
案親耕耘菜蔬,他的心卻荒蕪,曾經棲息的小貓頭鷹已離去,他空虛了,不知該為什麼奮斗。
他離開療養院,前往「合鑫」,比平日晚了三十分鐘抵達公司。踏進辦公室時,員工都投以詫異的眼光,
他泰然自若,點了幾個人進辦公室,包括羅妙靖。他一一交代工作內容,听完指示的人便離開,羅妙靖排在最後一個。
「最近似乎有很多液晶屏幕報修?」華疆臣問,平和的態度一如對待前幾個員工,他注意到她雙眼浮腫,比平常更蒼白,但他看她一眼便別開頭,不和她的眼神接觸。
「幾乎都是同一個型號的,我有做統計。」羅妙靖悄悄觀察他,他臉色不佳,五官更顯嚴酷,一切跡象都顯示他沒有睡好。
「等等把記錄給我,我要回報廠商。」他將小紙箱放在她面前。「這是你的東西。」
「謝謝。」她不自在地抱起紙箱,想說點什麼,他揮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