釀郎 第15頁

「我說了不急就不急,你急什麼?」他皺眉搶過她的荷包,把銀票塞進去。「難得賺了點小錢,就叫你喜姨去買好料好好喂飽自己,我可不像楚楚那樣懂得弄什麼燕窩紅膚膏給你。」他不想她為了還債弄得渾身瘦稜稜的,害他前兩回偷抱她都抱得不甚舒暢。

「那個叫桃花紅膚膏,據說是太平公主流傳下來的美顏秘方。」她忍不住笑了。「你不急,但我急啊,你這會兒不收下,我也會找掌櫃去。」

「好吧。」深知她從不輕言屈服的性子,他只好妥協,也不樂見她跟別的男人多作往來,卻不忘強調道︰「這種小事別太勉強自己,你爹幫過我大哥那麼多,你要拖多久都可以。」最好給他拖上一輩子,他不願跟她連這點小牽絆也沒了。

又來了,他又開始滿嘴報恩的大道理了。

她別開臉,內心悶瞀至極。

「我再教一遍,听不懂就勞煩你大少爺吭個聲,眼下可沒剩多少時間了。」執起帳本,她將心思重新投放在教導上,只想快快教完、快快回家,省得被人一再攪亂心緒。

長孫晉打起精神,終于認真起來。畢竟氣跑了夫子不就前功盡廢了?他還想把她多留幾個時辰呢。

「欸,我問你……」看他筆下帳目漸有起色,她撥著算盤,不經意地啟唇。「你跟我爹很熟是吧?」

「怎麼了?」他停下筆,不解她為何突然問這種廢話。

按住逐漸混亂的指尖,容雲抬起螓首,瀅瀅美眸浮上了憂愁。「爹爹招來了一批說是陶瓷的貨物,準備要送往揚州,可是那批貨待了半個月仍未卸下,我前天心血來潮打開來看,發現……那根本不是陶瓷。」

每回貨一到,爹爹的神色總有股她說不上來的怪異,他從不讓她處理那批「陶瓷」的押票,她直覺不對勁,鼓起勇氣窺探,卻得到了教她難以安寐的實情。

「那是什麼東西?」容昊欺瞞的舉措,也教他感到事有蹺蹊。

黯下眸,她緘默了會兒,低低吐出兩字︰「刀槍。」

他心一沈。「這事還有誰知道?」

「只有你跟我。」看他晦暗不定的神色,她心知不妙,愈趨不安的心緒亂作一團。「我……我不曉得能對誰說這些,這已經是第四回了。」

這件事擱在心底那麼久,她實在沒膽子去問爹,只能向他求援。平日跟他鬧歸鬧,他對她也沒個正經,但除了親人,他是自己唯一能信賴的人了……至少,她知道他會看在兩家人的情分上,即便不出手幫助,也會給她出些主意。

「第四回?」沉吟思索,他幽暗的黑眸緊緊鎖住她凝愁的眉,縷縷散亂線索掠過腦中,他眯起俊眸,低問︰「你曉得那些東西來自何處?」

「蘇州。」

他暗暗吃了一驚,瞬即捉模到個中來龍去脈。

朱棣圖奪皇權,多年來不僅在燕王宮內私制兵器,更四處招兵買馬,他篤信從蘇州「干將坊」舊址所鑄造的刀槍最具靈氣,隨他上陣殺敵無數的那把寶刀,便是蘇州所出的干將劍。

長孫晉記得那名負責把兵器押送至燕王宮的鏢行當家,是名總能跟他漫談水鄉故土的揚州人。

種種巧合串連起來,他幾乎能斷言那批兵器正屬朱棣所有。

「別讓第三個人知道。」慎重吩咐,他不想嚇壞她,盡力柔化眉間糾結的線條,溫言道︰「我這就去找容爺談談,你待在這兒,別亂跑。」

事態嚴重,他不能讓她回家,雖說前三回都讓容爺跨過險道,但他不允許她再這樣跟隨父親,懵懵冒險。

及時拉住他急急拂袖的臂膀,她眸色黯淡,對他搖了搖頭。「一船人都往揚州去了,這時候……應該尚未歸來。」

「別太擔心。」他握緊臂上有些顫抖的小手,不忍看她如此愁苦。

他的安撫抹不掉她心底深切的恐懼,爹爹一次又一次押送這些兵器,她可以不擔心嗎?眼看他對此事有這般強烈的反應,她也無法再裝聾作啞下去了。

「你知道我爹在做什麼?」她顫聲問,眸里有著迷蒙的乞求,不希望連他也瞞著自己。

「我跟容爺的立場是一樣的,我不會讓你蹚那渾水。」長孫晉按住她縴細的肩頭,扶她坐下,眉宇嚴肅。「我想你也該明白,這件事稍有差池,必將招來官非,在事情尚未解決之前,你要做的就是自保。」

私運兵器,等同于把半邊腿踏進棺材的差事,她不是不懂,可是——

「你要我袖手旁觀?」她難以接受他這樣自私的說辭,那是她父親啊!

面對容雲的錯愕,他只是冷淡反問︰「如果最後連自己都保不住了,你還能對家人談什麼救護?」他鐵了心,絕不讓她卷入那復雜的是非中。

「你要我等家人出事了再想辦法?」她搖頭,拒絕听從他的主意。「上回已經受盡了錦衣衛的苦,我不要重蹈覆轍!」

從前,只要是跟官衛有所牽連的事情,她習慣掩起耳目,一心只想遠離那些麻煩,壓根兒不想對此再有任何觸踫,可眼下事關家人的安危,她怎能不管?

「我只要你安好。」看進她惶怒的水眸,他堅定地道。

長孫家的恩人是容昊,可在這種生死莫測的節骨眼上,若要作出取舍,他寧可割舍容昊,也要保全她!

她激動的神情怔住,淚濕的大眼看著他從未展現過的厲色,心頭有股熾烈而酸楚的暖意。

我只要你安好。

他固執的眼神與嗓調,教她看見了他心底最真摯的在乎,會把爹爹的勾當說出來,她並無要他參與的意思,也沒想過他真會對此插手,甚至還這麼庇護著自己,不讓她這個容家人承擔此事帶來的任何惡果。

他待她,是真情切意的好,喜姨說的沒錯,這一路走來,都是她不識好人心。

「我會跟容爺好好談談。」執起她的柔荑,他收攏掌中冷汗連連的小手,緊握不放。「你既然找我商量這些不該多言的是非,那就該更信任我,這件事,我絕不坐視。」他炯炯注視她驚駭的雙眸,從未如此渴望又迫切地想眷護一個毫無血緣關系的人。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別瞞我好嗎?」她苦苦追問,不願被蒙在鼓里。

「你不會想知道的。」他攏眉,不肯泄漏半點風聲。還有太多事要問清楚容昊,他到底是為財鋌而走險,抑或本就是朱棣麾下的人?

若為後者,事情就更麻煩了。

不能理解他打定主意要保護她,她自顧自地焦慮。「這……會跟陳家有關系嗎?」她不停胡思亂想,奮力組織那些會跟容家有關聯的人與事。

明知眼前不是計較的時候,可他抑不住胸間蔓生的酸澀,想不到她在這種時候也會顧念著陳家。

「不可能跟陳家有關系。」長孫晉斂容掩去浮躁的心思,放開了她雙手,低啞道︰「別想太多,我先到岸頭去等容爺,你在這兒等著。」

他的執意隱瞞教她無奈頷首。或許……真不該再問下去了,她該相信他的。

得到她的允諾,他略微寬心,遂轉身離開。

「長孫晉!」

急切的呼喚伴隨零亂的足音自他身後迎來,他回首,看著那抹嬌小的身影奔上前,主動拉住了他正欲推門的大掌。

「我……我方才亂了手腳,竟然沒想到你……」容雲輕咬下唇,臉上盈滿了擔憂。眼看他真的準備去處理自己麻煩的家事,不安如陰霾般覆上她驚悸的心,他不願她蹚那渾水,她也不想他如此貿然干涉啊!

「我真的怕……怕會連累到你,不如讓我親自去問爹爹,我問了你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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