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賀文丞真不是普通人,他覺得自己能睡,還真的就睡了,負責值夜的粗使丫頭說,王爺一覺到天亮,房內一點聲音都沒有。
好吃好喝好睡幾日,他很快又養回以前在京城般的氣色。
莫安華雖然有那麼一點不平衡,總覺得老天對他太好,一點苦頭都不讓他吃似的,但往好的方面想,倒也有點開心,那不就代表他可以回京了嗎,她又可以穿上男裝到處晃了,這半個月只去了一趟靈山寺,真快悶死她了——
「小姐,艷丹姑娘到了。」
趴在鵝頸椅上看魚的女人聞言,總算比較高興,「艷丹,你總算來了。」
「莫姑娘。」
「不用跟我行禮,快坐。」莫安華立刻吩咐桃花,「把我房中的南磷棋拿過來,快去。」
艷丹坐下,微笑道︰「姑娘怎麼許久不去采香湖了,不只我家里,好幾人都在問呢。」
莫安驊這一兩年在馨州頗有名聲,但船樓的姑娘十個大抵有九個能看出這莫公子其實是莫姑娘。
她容貌雖美,但馨州聲色迷人,比莫安華更美的男人也不是沒有,會被發現,主要還是本質上的差別,男人跟女人是不一樣的,男人再彬彬有禮,喝了酒眼神也難免亂飄,但這莫公子卻從來不會,雖然偶爾會握握手,或著挨著坐,可言談之間從來不輕佻。
船樓便是個小青樓,多少客人來來往往,見得多了,自然也懂,對船樓姑娘來說,她們才不會問是男人女人,肯給錢就是好客人。
莫安華跟她坦白,自然只是意外——
她們的船遇上京中貴人的三層大船,據說還是侯府世子什麼的,故意把這小花船撞翻,自然是為了想看遠近馳名的艷丹姑娘若是一身濕透的被救上船,那該如何風流。
在采香湖討生活,就算七八十歲的老婆子那都是一等一的游水好手,船在搖晃時艷丹就吩咐了,兩粗使婆子跟船夫照顧莫公子身邊的兩丫頭,服侍丫頭跟琴娘負責莫公子,木板都是現成的,一人抱住一塊便行。
艷丹雖然不想濕身上那世子船,但當時已經是初秋,若是等到別艘花船過來,怕莫安華要傷寒,本就是為了養病來的,身體大概也好不到哪去,她自己捱得住這九月湖水,但怕客人捱不住。
卻是沒想到莫安華泡在水里,拉著她說︰「我不能上船。」
「您放心,這群人的目的是我,我讓丫頭婆子把您圍在中間,不會被看出來的。」
「不,上面那個帶頭的跟我家有仇,知道我人在馨州,也認得我相貌,萬一被發現如此狼狽,父兄這輩子都要被笑了。」
艷丹聞言,想了一下,「那請公子捂住耳朵,我讓人吹哨,但到底要多久才能有船听到哨聲卻是不敢保證了。」
「好。」
靠水維生的人吹哨十分驚人,像數只大鳥一樣,尖銳又宏亮的遠遠傳出去,很幸運的,才一下子,就看到有船只出現在視線里。
只是一艘普通的漁船,不過既然同樣討生活,听到求救,都會過來一趟,見幾人泡在水中,連忙拉上來。
男扮女裝,穿衣服可以穿得寬松,但是一旦泡了水,那卻是什麼也藏不住。
莫安華死命躲在丫頭後面,丫頭也是拚命的想遮住她,直到那漁婦拿出舊衣服,主僕的神經才總算放下來,就算不說,也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那漁婦邊看邊笑,艷丹卻是一點驚訝的樣子都沒有,看樣子是心里有數。
秉著跟漁婦借來的舊衣服,莫安華問道︰「你什麼時候知道我是女孩家的?」
「若沒一點看人的眼力,怎麼能吃這一行飯?」
「那豈不是好多姑娘都知道了?」
「您放心,不到一定的年紀是沒這眼力,再者,這馨州男扮女裝出來玩兒的閨秀多著,算不了什麼大事,知道了那又怎麼樣,沒人會講的,能看穿的大抵也只有做生意的姑娘,一般外頭的商家行號,只怕沒這心思。」
莫安華想想也有理,稍稍放下心。
上岸後,車夫見主僕一副水里撈出來的樣子,身上還穿著奇怪的舊衣服,嚇得說不出話,桃花凶了一下,才趕緊拿凳子,開車簾。
回到閑雅別院,自然是一片混亂。
丁大夫很快被請來,開了藥,連續兩天,張嬤嬤連房門都不給她出,確定沒染上傷寒,這才放她去後花園走走。
那漁婦的謝金,自然早由春菊拿過去了,至于那害她落水的疏浚侯世子陸辛,莫安華快馬加鞭寫信回家告狀,陸辛人還沒回京,他在馨州干的好事已經傳遍大街小巷。
至于兩家恩怨,得從六七年前說起。
疏浚侯本名陸禮生,科考入仕,因為對于水利河道有大建樹,解除了顧州雲州兩處的經年水患,水淹之地成了肥沃土壤,有利民生與國庫充盈,故而封侯,給了二世爵位。
陸太太只生了一個女兒,從小悉心教導,儀態是不用說,更難得的是長得也端秀大方,十二歲便開始陸續有人說親,陸太太卻一心想把女兒送入宮中,只帶著女兒出入宴會,卻遲遲未許親,直到十六歲上,因為寒冬落水,大病一場後成了傻子,對外宣稱病了,不再出門,只是這事情還是隱隱傳開,不帶出門,又不讓人探,問題絕對不會單單是病了。
夫妻雖然傷心,但更現實的問題擺在前面,女兒都傻成這樣,別說入宮,就算想嫁人都難,他們商議了一陣子,想出一計。
趁著春日清爽,疏浚侯這老狐狸請莫將軍以及幾位同僚出城狩獵,晚上烤肉飲酒,席間話術引導,莫將軍是男人,又是個武人,根本不懂後宅形勢轉瞬即變,喝多了開心,一句「陸姑娘如此家世,若只求為正妻,又有何難,我們兩家就結個親」,在場多人親耳所聞,侯府的傻千金就歸莫家了。
莫太太氣得跳腳,陸姑娘傻到無法出門,別說莫家是一品門第,就算嫁給平頭百姓,人家都不會要,不能伺候丈夫,不能理家,這種媳婦娶來何用,這事若請葉皇後公斷,葉皇後自然會判不需結親——
大黎國規,男女議親,需以誠相待,身長,胖瘦,健康狀況,都得老實以對,有胎記更不能隱瞞,女兒成了傻子卻未告知,這擺明是騙婚,可不履行,可是如此一來,就等于跟天下宣告,莫大將軍言而無信,損失更大,不得已,只能認了下來,倒霉的就是蘇姨娘的兒子。
蘇姨娘哭得死去活來,那庶子也是十分錯愕,但有什麼辦法,家里只剩下兩個兒子還沒訂親,一嫡一庶,嫡子除了一品大將軍這個父親,還有母系家族譚國公府的人脈,前途大好,被犧牲的當然只會是庶子。
莫太太對這安排沒什麼罪惡感,她討厭蘇姨娘很多年了,年輕時心計可沒少過,兒子滿月那日,便想跟丈夫要瀾州那塊田產,什麼東西,一個小縣令的女兒而已,也敢開口要田產,現在算是母債子還罷了。
庶子而已,只花了兩個月準備,疏浚侯自知理虧,從頭到尾都沒敢抗議婚事簡單,十月的一個好日子,陸家姑娘大紅花轎過門,成了莫四女乃女乃。
莫太太雖然規定四女乃女乃不準來請安,可只要想到她也在府中,感覺就不舒服——疏浚侯年少成名,是大黎國百年難得的聰慧才子,文人輕武,他肯定是打從心里看不起莫家,覺得他們好欺負,吃了這虧也不懂得該如何還手,才會在滿朝文武中找了莫家下手。
罷好丈夫也是一樣的感覺,說每天上朝看到疏浚侯就有種打死他的沖動,夫妻商量後,決定讓這四子分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