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愛(上) 第5頁

「是受負你之人所托。」

晏落語音未落,音娘秀臉已變得慘白,聲音止不住顫抖起來︰「是他……」

晏落垂眸,似未見音娘容顏有變,心中卻已了然這女子的痛。

音娘倏地一把握住晏落的手,縴細的指關節因用力過大而慘白,「這位爺,能不能求你行行好,告訴我,他究竟是何身份?為何天下皆以能得音娘為幸,偏偏他將音娘視作不齒?」

讓自己如何回答她這個問題?難道告訴她,始亂終棄之人,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長子不成?

拂開音娘握著自己的手,從懷中掏出錢袋,聲音平靜無波︰「這里是二十兩白銀。你拿去買田置宅,尋得良人便早些嫁了。莫再思念他了。」

音娘死死盯著晏落手上的錢袋,螓首不敢相信地搖著。豆大的眼淚滾珠般落下,卻始終未伸手去接那錢袋。

「姑娘,錢還請你收下。去置些田地、尋個好人家嫁了。後半世也有個依靠。」晏落說著,便要將錢袋塞到她手上。牽起她的手來,只觸到一片冰涼,想到自己握著的這縴縴玉指方才還能奏出絕世妙音,如今卻只剩無力顫抖。心下不由窒了窒。

「我月復中已有他子。他怎可這樣對我!」音娘抬眸望著晏落,神色淒慘哀婉,眼底淚水凝動閃亮。

晏落避開音娘雙眸,憶起在扶蘇在吩咐自己來留樂樓時的漫不經心,顯然是從未將這喚作音娘的女子放在心上。那個淡定從容的大皇子,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除了自己所知道的睿智、深謀,是否還有著不為人知的冷血與狠絕?

可是自己目前只是個听差傳話的人。恪守扶蘇交給自己的差事,將自己辦圓滿了,才是自己唯一該思量的事。至于扶蘇,他的好與壞,與自己全無干系。只要他能且自己……身後忽然傳來重物相擊的巨響。晏落一個冷戰,回首去看,不由大驚失色。音娘竟然撞柱自盡了!那縴瘦的身子就這樣奄奄一息地蜷在柱旁,赭色柱梁上一大片鮮紅血跡漸漸往下滲流,刺目而扎心。

「幫我……幫我……」音娘那生氣漸散的臉上仍有一雙不死心的眼,期盼地望著晏落。

「音娘,你怎麼這樣傻?」晏落顫抖著為她點穴止血,卻知道一切已經太遲。

「幫我把這個……還給他。」一塊紫色玉佩被遞到晏落手中,音娘的眼神不舍地盯著那塊玉,「告訴……告訴他……我恨他!一生一世!」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綻放出一個無比淒慘的笑來。空洞的雙眼中滿是對負她之人的無盡怨恨。

不知過了多久,晏落才意識到自己懷中之人已沒了溫度。撢衣起身,竟然一個踉蹌,險些站立不穩。心好沉。不禁地看了眼躺在地上的音娘。若非自己疏忽,若非自己……撫著身旁茶幾的手緊握成拳。雖然反復告訴自己,音娘之死與己無關,可是卻怎麼也擺月兌不了心上的窒阻感。

「晏落,你究竟都在干什麼?」拳,重重捶上茶幾,仿佛只有這般才能排解心中那壓抑著的不滿、後悔、憤怒與驚恐。

晏落返宮,已是申時。

立在扶蘇府邸前,門窗大開的房內染滿了血一般的殘陽紅。扶蘇正手握毛筆,在竹簡上疾書。

被一道暗影久久擋住扁線,才徐徐放下筆,抬頭見是晏落,緩聲問道︰「怎麼不吭聲?」

晏落拿眼望他,緘默無語。這樣一張俊美不凡的容顏,如此淡定從容的眼神,一點都看不出狠絕的跡象。若非方才親眼所見,一個女子為他而殉情……

扶蘇見晏落神色怪異,黑瞳中微現波瀾,「可是事情未辦妥?」

「回公子,音娘她……撞柱自盡了。」想到那染滿刺目血色的柱子,晏落一下子蒼白了臉色。

扶蘇頷首,卻並沒有太多表情,「後事可安排妥當?」

「是。」

「那你退下吧。」

「退下?」這樣只字片語,他便打發自己退下了?一個深愛他的女人才剛剛為他殉情,月復中還有著未成形的胎兒。他怎麼可以這樣冷漠相對?晏落心上忽然生出巨大的不甘來,為音娘如此慘烈的殉情、為自己因此而背負的罪惡感,為這一切只換來扶蘇這個罪魁禍首那麼淡漠的反應而不甘。

「公子,音娘的墳在城東……」

「這些瑣事不用一一知會我。」扶蘇微微抬手,示意晏落打住。

不敢置信地望向扶蘇,許久許久,才強制下想一吐為快的沖動,「不知音娘托我交還玉佩,算不算瑣事?」

想到那個無辜的苦命女子,聲音無法阻止地輕顫著。

「可是那塊刻有‘胡不歸’三字的玉佩?」扶蘇緩聲問。

晏落遞上玉佩,同時心中泛出奇怪的疼痛來。緣于認定扶蘇真是那負心之人。原本還一度以為,可能負心之人另有其人。可如今,扶蘇連音娘與那人私下的定情之物都知道,除了他還有誰會是讓音娘死不瞑目的人呢。

竟然痛得有些出乎自己的預料。為何會沒來由地為著這個冷血而可怕的皇子,生出痛的感覺來?

「大人您回來了。可要用膳?大人?大人?」

「嗯?」一路失魂而歸,這才恍悟,自己已回到居處。

望著高升的一臉莫名,晏落擠出一個笑來,「高升,我不餓。你去忙你的吧。」

心情還是無法平靜下來。入宮後,扶蘇交給自己的第一樁差事就讓他滿是負罪感。接下來等待自己的,究竟會是怎樣的一種生活?原本只是單純地想借扶蘇之力能順利入宮。可由目前之勢來看,扶蘇這人根本就深不可測,舅父交代的任務看來……想到舅父交代自己所做的事,心上更是陡生郁悶之感。手,重重拍上桌面,掌心被一個又涼又滑的東西硌到。抬手來看,是一個一尺長的錦盒。並不記得自己有過這種物什。好奇地打開盒蓋,一看卻是一愣。盒內放著的竟然是一對毛筆。「這是扶蘇公子方才遣人送來的。」剛巧高升自門外端著點心進來,「大人早上只喝了些清粥便匆匆出門了。吃些點心填填饑才是。」

「放下吧。」精巧的食物似乎全然沒有誘惑力,一雙眼中只是盯著那對毛筆。是他送給自己的?小心拿起一支來,輕撫著筆尖,那毛細膩純白,似是羊毫。他竟然真的讓人按自己所說的,用羊毫制了毛筆。如此說來,他還真是個有心之人。

「不對。他根本是全天下最無心無情的人。」晏落忽然拍案而起。將在一旁的高升嚇了一跳。

「大人,您還好吧。」這晏大人從回來起就神色恍惚的,他高升可是僅有的專伺侍候之人。若晏落出了什麼差池,自己可要大禍臨頭的。

「我要出去一下。」霍地站起身來。心緒如此繁亂,他根本無法安安靜靜地坐于一室之間。到底用什麼法子才能排解這滿腔的矛盾混亂?

一曲終了,人仍留戀于那妙音幻化出的瑰麗世界不願離開。心煩意亂之時,竟然不知不覺就來到了這里。望著那虛掩鐵門上的斑斕銹跡,欲推門去見識一下撫琴之人的真面目,卻憶起趙高的恫嚇之辭來。

「既然來了,還遲疑什麼?」門縫間飄出悠揚之聲。

這門內人,莫非真有神通?上回那一曲就讓他懷疑是在說自己,今日看來果然不錯。別人既已開口相邀,自己焉有不應之理。

大膽推開那虛掩的門,一股芳草清幽之香撲鼻而來。未料一門之隔竟然別有洞天。即使是月色掩映,仍為那株株嬌俏招展的楊柳美姿而嘆息;滿地綠幽青草間時不時傳來幾聲蟲鳴,更顯悠閑怡人;而在不遠處那棵垂柳下,一絕色佳人正端坐藤椅中。及肩的青絲未挽成髻,只用銀白絲絛隨意束起。一身水合袍襯出仙家氣質,而那雙彎鳳目雖有風情卻無半點媚態。只可惜面色略顯蒼白,卻仍難掩傾國傾城之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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