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扶蘇突然注視著自己不語,晏落茫然地用袖子抹了抹臉。
見他動作如此率真粗魯,扶蘇淡然一笑,「你早些歇息吧。明日別忘了去中車府令那里入冊。」
目送扶蘇遠去,晏落才長長吁了一口氣。整個人已無力癱坐在地上。老天。這入宮的日子果然不似宮外。才第一日,他便如此提心吊膽了。
難道自己的命真是與這深宮相克?那自己再次逆天地踏入宮中,究竟會不會引來又一場禍事呢?可是……自己想要的,不也正是一場安滅之禍嗎?
從來不認床的人,多年未睡如此香軟的床榻,竟會因為不慣而分外懷念起那硬板床來。不禁搖頭輕笑,看來自己還真是無福之命。
好不容易熬到東方微白,連忙下床穿鞋。沒忘記還要去趙高那里辦入冊的事。
興沖沖趕到中車府,卻未料守門的太監耷拉著眼皮,望也不望他一眼,生硬地回道︰「中車府令剛剛離開。你晚些時候再來吧。」
不由失望地嘆了口氣,原本一心一意想見見那個似乎不將扶蘇放在眼里的趙高,誰知道他一清早便沒了蹤影。
想到自己方才由宮女領著,七繞八拐走了好久。這宮殿看來也不是怎麼大,定是那宮女帶自己繞了遠道。這樣一想,便生出自己探路而回的念頭。于是憑著記憶隨意穿梭近道,卻被忽現眼前的一條蜿蜒小道吸引停下了步子。那小道兩旁用石子砌起兩尺高的護欄甚是好看。晏落一時頑心大起,輕輕躍上護欄,在那一寸寬的石子道上左倒右歪地小心前行著。
也不知走了多久,待玩得有些乏了,才發現不知不覺已迷了路。正想順著原路返回,卻在不經意的一瞥下看到了匆忙疾行的趙高。
中車府令?他怎麼會出現在這里?晏落左右張望了一番,實在猜不出這里究竟歸屬何人。
「不如索性跟著趙高,看看他究竟要去哪里。」
主意一定,晏落施展輕功,悄悄尾隨趙高。一路緊跟,只覺越走越入宮殿深處,不僅高樓玉宇漸漸不見,連那來來往往的宮女宦官也一個不見。
怎麼咸陽宮內還有這樣荒寥的一隅?莫非是皇上的冷宮?那這趙高偷偷潛入皇上冷宮又所為何事?
正思忖間,突然發現趙高不見了。左右尋之,但在隱蔽牆解處有一半人高的鐵門虛掩,銹跡斑駁。
晏落一個躍身,穩穩落在鐵門前,卻在手觸到那刺手的鐵銹時止了動作。
萬一里面藏了中車府令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自己豈不是惹禍上身?想著,晏落收回手便準備離開。
卻被由門敞開處傳出一曲妙音勾住,竟然移不了步子。那悠揚琴聲如戛玉鳴球,萬壑松濤,清婉欲絕。令人恍如誤入瑤池鳳闕。
晏落正听得入神,忽在這天樂之中又混入一絲繞梁音——
「彼何人斯?其心孔艱。胡逝我梁?不入我門?伊誰雲從?維暴之雲。」
晏落一驚,這詞中之意,分明是在抱怨門外之人過門不入。撫琴唱曲之人莫非有神通之能?否則從何得知已自己門外偷听?
不待晏落細想,歌聲戛然而止。門自內打開,探出身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中車府令趙高。
「晏落參見中車府令。」晏落見是趙高,趕忙垂首行禮。
「你為何會在此地?」趙高冷聲問,同時已自門內而出並隨手帶上了門內風光。
「屬下……屬下一時走錯了道,誤闖此地。」
「呵。」趙高冷笑一聲,目中露出一絲與英武面容極不協調的陰狠來,「是因為有大皇子撐腰,所以未將他人放在眼中吧。」
「屬下不敢。」晏落完全沒料到趙高會這樣不給情面地直斥自己,甚至連扶蘇都帶了進去。
「晏落,別怪趙某人沒提醒你。」趙高說時,唇邊溢出一個含糊的笑來,話語卻半點也不含糊,「若再靠近這禁地一步,無論你身手多了得,都斷叫你沒有生還之路。」
晏落對上的那雙眼,不由心上一顫。好冷的一雙眼。究竟是怎麼樣的往昔,讓這人會有如此一雙寒徹人心的眼。
「晏大人,您回來了。」
晏落還未邁入屋內,便被一張迎面而來的笑臉給驚住,這個小宦官怎麼會出現在自己的房里?
「你是誰?怎麼會在這里?」晏落沉著臉厲聲問道。
「大人……小人……小人是扶蘇公子派來侍候您的。」那宦官被晏落嚇得話都說不利落。
晏落點頭,這才憶起昨晚扶蘇曾提及要給自己指個宦官的。沒料這皇子辦事倒是利索得很,才大清早,人就已經到了。
「起來吧。」晏落說時語氣稍稍轉柔,「叫什麼名字。」
小宦官一听,連忙答道︰「小人姓高名升。」
「呵。」高升?這個名字還真是討彩頭。不過,怎麼總覺得扶蘇是故意給自己這「落」找來個「升」的。
「晏大人,扶蘇公子方才吩咐,讓您即刻就去他屋內。」扶蘇公子可是主上的主上,高升不敢怠慢了。
「知道了。」
晏落大步跨出房門,叩響了隔壁扶蘇的房門。
「誰?」扶蘇低緩悅耳的聲音自房內傳出。
「回公子,是晏落。」
「進來吧。」
推開房門,古樸雅致頓現眼前。這還是晏落第一回得見扶蘇房內布置。若不是早知其身份,還真道是哪個風雅儒士的居所。
扶蘇擱下手中毛筆,「你來了。」
晏落詫異地注視著那根前端插著密密畜毛、後似管筒的奇物,百思不得其解這是何物。
「這是蒙將軍做的毛筆,前端是狼毫。」扶蘇見他一進房便將注意力都集中在毛筆上,擱下筆來為他釋疑。
「毛筆?派何用場?」晏落興致勃勃地問。
「可沾墨直接書于竹簡、帛布上,而無須刀刻。」扶蘇說著,沾了些墨示範給晏落看。
「此物果然妙極。」晏落目不轉楮望著那小巧玲瓏的筆,當真是比刀筆省力許多。這樣好的東西,也只有深宮里的皇親重臣才能享受得到吧。
「未必真妙。若非蒙將軍般神勇,想得狼豪,談何容易。」何為妙,能者之能罷了。
「羊毫兔毫難道不行?」縱然是毛質柔軟了些,但只要將毛扎得密些,應該也能書寫才是。
「毛筆之事自有專臣負責。我傳你來,另有要事需你去辦。」扶蘇說著,踱步至窗前,放下抵窗的竹竿。
「公子請吩咐。」
「這里有二十兩白銀。你去見一個人,將銀子給她。」扶蘇指了指桌上早已放著的錢袋,「不過,萬不可泄露是我派你去的,只道是負她之人相贈的銀兩即可。」
晏落疑惑地看著桌上銀兩,「我在哪里可以尋到此人?」
「城東留樂樓。那女子名喚音娘。你讓她拿了銀兩去買田置宅,尋得良人便嫁了,別再思念負她之人。」扶蘇說時,手中那支沾了濃重墨汁的筆,正在竹簡上龍飛鳳舞著。
第2章(2)
留樂樓。
晏落沒想到扶蘇讓自己來的竟然是男子買樂之所。樓內皆是能歌善舞之美姬。這其中,又以才二八妙齡的音娘姿色最為絕倫。除其之外,更深知大雅遺音,古琴之技無人能比。
晏落耳听佳音,目視嬌娘,不由想起那垂柳下的喬松。這音娘雖與他隱約神似,但無論技藝容貌卻都遜之幾分。
曲畢,音娘起身婀娜至晏落面前欠身施禮,「讓公子見笑了。」
晏落勉強一笑,干澀道︰「姑娘免禮。晏某此番是受人所托,特來探望。」
「不知晏公子是受何人所托?」音娘巧笑倩兮,明艷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