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小桃源(下) 第6頁

他跌進前塵的惡夢中,重生未能抹去那烙印在記憶中的傷,這一世的他剽悍剛毅、機智多謀,卻依舊是傷痕累累、受魔爪摧折的那個十二歲小少年,那樣的他真真戳得她心窩劇痛,淚水難止。

他說,他只是想有一個伴,深知彼此的伴侶,可以談心說事,既是夫妻亦是摯友,那些情啊愛的,她不願踫觸,那他也不求。

直到賜婚的聖旨擺在那兒,負責傳旨的內侍們離開了,整座「幻臻坊」充斥著眾人既驚且喜的叫聲、笑聲、交談聲,連師弟和師妹都繃不住直沖過來想問個清楚明白,蘇練緹則是傻在原地動也不動。

然,再怎麼傻怔,她思緒憑本能翻來轉去,短短時間已掠過無數片段……

從那一世帶著孩子出逃、在五狼山下的客棧與他邂逅,到上一世默默看著他多年,為他縫尸入殮送君一程,再到今生的相識相近相親,她忽然明白,是她不想放開他,也不可能放得下。輾轉重生,一次又一次,他亦是烙印在她記憶中的痕跡,刻在心版上,令她心疼憐惜,曾想過不願再動情、不願再落苦海,但不知不覺間,好像已在當中浮沉。

所以當師父花無痕一臉憂心忡忡、私下問她——

「皇上的指婚來得實在蹊蹺,你要不願,為師替你拜訪一趟寧安侯問個仔細,看能否有轉圜余地?」

她鼓起勇氣,「師父……徒兒願嫁的。」

不曉得該用何種說辭才能令師父安心,她干脆將事實相告,從上上一世如何遇見宋觀塵開始講起,講到今世的相遇。

她略過幾件宋觀塵不欲人知的私密,僅以自身視角為主,大致述說完整,就連自己的心境亦都直白說明。

但關于宋觀塵時不時夜探絲芝小院一事,倒是被她瞞下來,就怕師父知道了要生宋觀塵的氣。

欸,她都不知自個兒這般心態,算不算是「女生外向」?

第十章  謀妻當自強(2)

值得慶幸的是,她家師父果然是奇人。

師父听完她所說的話,一開始是震驚愕然,但很快便鎮定下來。

他沉吟過後提問不少事,她認真答話,答得有條不絮、有根有據,然後她家清俊秀逸、溫柔爾雅的師父很平靜就接受了。

蘇練緹只覺壓在心上的一方巨石終于落地。

「師父,這「幻臻坊」不會沒了的,徒兒定不會讓師父一生心血盡岸東流。」她想好了,即便嫁進侯府,她亦要為師父撐好「幻臻坊」招牌,絕不再活得那樣隱忍憋屈。

而她心下默默生出一種感覺,就覺得無論她下何種決定,想做什麼,不想做什麼,宋觀塵都會支持著她。

她家師父聞言卻是淺淺一笑,換模她的腦袋瓜。

「能跟喜歡的人好好過日子,那樣便好,你要這樣,你師弟和師妹也要這樣。」

得知上一世兩只小的最後走在一塊兒,還回北陵的大莊院定居,過得和和美美,他面容顯得十分柔和。

最後師父跟她說︰「別再如上輩子那樣孤守這座織繡坊了,緹兒大了,是該嫁人了。」「師父……」她跪下磕頭,笑著一邊淚流滿面。

寧安侯私下求娶「幻臻坊」蘇大姑娘卻慘遭人家姑娘回絕一事,不知怎地傳遍整個錦京。

蘇練緹因一件「江山煙雨」的繡作令師父花無痕所創流派在錦京大大露臉,還受召入宮覲見皇帝,蘇大姑娘的名氣在這一行里自是響亮,卻怎麼也—到竟入了寧安侯爺眼里,錦京百姓好奇一打探,當真不探不知道,一探嚇一跳。

據「幻臻坊」里的繡娘和織工們所言,都道身為皇城大司馬的寧安侯爺當初通曾登堂入室,才跟人家姑娘打上照面,即命令凶悍的皇城軍把蘇練緹逮進鐵牢內,好不講理,結果竟這樣看上,可以想像蘇大姑娘落難時肯定風采依舊。

結果求娶不成,這完全能夠理解。

結果竟求到皇帝老兒面前,這招實在不給退路,太狠啊太狠。

八成是怕夜長夢多,事有變卦,寧安侯拿聖旨中「即刻完婚」四字當靠山,將婚期定得甚近,近到從賜婚的聖旨頒下、到蘇練緹被接進宮中「受訓」,再到她從宮中出嫁,中間僅隔十天。

婚期盡避匆促,然確確實實是一場大婚。

蘇練緹的嫁妝除了師父花無痕原來為她準備的一份,還有皇上和皇後娘娘特意賞賜的。

她小住爆中時亦存幾位妃嬪向她請教織繡之技,她自是傾囊相授,出嫁之際便多出那幾位貴妃貴嬪們的添妝,如此算算,她的嫁妝竟有近百抬之數,都跟公主出嫁有得比了。

一身大紅紋金的喜服霞帔,燦金珍珠冠上頂著四角方正紅彤彤的蓋頭,此刻的她巳與新郎官在眾賓客面前拜過天地行過婚禮,又在一波波歡聲賀喜中被兩名擔任儐相的命婦們扶著、托著,跟隨新郎官手中紅彩緞的牽引踏進喜房。

內除兩位女儐相外,代表雙方的全福人亦跟了進來,全福人吉言連發之下,蘇練緹眼前的一幕紅終于被一根系著喜彩、象征「稱心如意」的銀秤子撩開。

她視線往上一揚,終于終于,在相隔那麼多天後,她終是見著他。

宋觀塵一向好使的腦子在瞬間怔愣。

他知道她定有許多話欲說,很可能帶著滿滿質問。

他設想過無數回,在解開那方紅頭帕後將會見到她什麼樣的表情……

是迷茫失落?

是傷心苦惱?

他想過很多很多,偏沒想到會是這樣——

她抬起妝容精致的鵝蛋臉,粉黛瓊鼻,朱唇瑰麗,一雙水秋瞳隱隱含情,與他目光倏地撞上後,她先是一愣,隨即迷惘褪去,五官變得柔和,彷佛都能听到那兩瓣紅花似的唇間逸出悠然心安的嘆息。

好像她尋了他許久,等了他許久,終于一個大活人出現在她面前,一切便也安穩下來。

宋觀塵有些發懵,手一抬就想去撫她的女敕頰,忽地周遭傳出悶笑聲。

「侯爺莫急,事兒總得做全套,還有一些禮俗沒完成呢。」身為全福人之一的關大女乃女乃是伯爺府家的大夫人,性情爽朗的她此時笑得甚樂。

宋觀塵不由得訕笑,表情竟顯得靦腆。

幾位今日被請進喜房的命婦心里紛紛感到震驚,想他寧安侯宋觀塵是如何了得的人物,上馬能殺敵,下馬能獻計,可說是集剽悍剛毅、果敢明智于一身,結果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啊!蘇練緹的舉止倒是較新郎官沉穩許多,雖說頰上綻開的兩抹紅一直未退,心尖輕顫著,全福人與儐相要她做什麼,她一件件做到位,不疾不徐。

之後一對新人喝過合巹酒,吃過子孫餃子,宋觀塵就被小小娘子軍團請出去前面正堂敬酒,蘇練緹則對著喜神方位坐房,一場婚禮的儀式終才全數完成。

等安置好一切,關大女乃女乃才領著幾位命婦以及七、八名丫鬟退出喜房。

今日這場婚禮听說是辦在定國公府內。

沒辦法,蘇練緹只能用「听說」二字,畢竟她從頭到尾都頂著大紅蓋頭,除自己的繡鞋腳尖外什麼也沒瞧見,此地是國公府抑或侯爺府,根本分不清楚。

但不管如何,按習俗,在明兒個認親之前,新娘子都得乖乖待在新房里。

她沒有太多忐忑,可能上一次成親時太過混亂,今兒個這一場熱鬧歸熱鬧卻處處透出規矩,即便亂也是亂中有序,加上那時候的自己當真是年紀輕輕的十八歲大姑娘,而到得這一世,她心境早已大大不同。

大俗即是大雅,這間布置得紅通通的喜房頗有那般味道,她在靜謐中四下張望,前頭院子的喧鬧聲隱隱傳來,她唇角微微翹起,模糊間有一種「欸,她真的又嫁人了」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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