儷人行 第17頁

攏了攏身上的大氅,項少初笑道︰「氣候還不算暖啊。」

「可是也不算冷。」春雪已融,氣溫正漸漸回升。

「對北境人來說確實不算冷。」

「我是南境之人。」人人皆知,紫將衛齊嵐出身晉陽。

「將軍天生鐵骨,不怕風寒。」知他正審視著他,項少初選擇正面迎敵,並不回避。

「那麼項大人又是何地人士?家居何方?」

「將軍該看得出我也是南方的人。」

「南境男子鮮少像大人這般身骨單薄。」幾乎形似女子。

「少初出身貧寒,又是書香世家,不曾習武,自然身骨單薄。」

「項大人還沒回答我呢,不知大人家居何方?」

項少初微微退開一步,維持一個談話的適當距離。「少初祖籍晉陽。」

「我也是晉陽人,可是我從來沒見過項大人。」

「這不是稀奇的事,有人同住一屋檐都未必熟識,何況以晉陽之大,你我未曾相識也不是不可能。再說,據聞將軍十三歲即加入州師,對鄰里之人可能也未必熟識呢。」

「這話听起來,項大人似乎非常了解我的背景。」

項少初朗朗一笑。「紫將英雄大名,無人不曉、無人不知。」有點戲弄地,他問;「難道將軍不知道民間百姓們早把將軍的事跡編成了歌謠傳唱著嗎?」

「大人確定之前不曾見過我?」衛齊嵐並不十分相信項少初的話,他確信他隱瞞著什麼秘密。

項少初只是微笑地反將一軍。「我听說將軍素有過目不忘的本事,難道將軍曾見過少初,卻不記得少初?」

衛齊嵐像是被勾動了什麼,他一瞬也不瞬地看著項少初。他不記得他曾經與什麼人這樣唇槍舌劍地你來我往,但他就是確定他們之間一定有著某些淵源。于是他改問︰「既然素不相識,大人又為何堅持多關我一天?」

一定是王上說溜嘴了。項少初沒預期他會直接問這個問題,但臉上仍不動聲色。「多關將軍一天,自有我的理由。至于是什麼理由,少初不打算說。」

「我想大人恐怕需要知道一件事。」衛齊嵐早料到他不會輕易得到答案,因此並不氣餒。「我會一直問,直到我得到答案為止。」

「那少初也奉勸將軍一句話。」

「衛齊嵐洗耳恭听。」

「少初不想說的事情,就是死也不會說。」

兩人突然沉默地凝視著對方。只是誰也猜不透誰的心思。

看著項少初漆黑的雙眼,衛齊嵐心中竄起一股異樣的感覺。

這感覺于他並不陌生。多少年來,他依賴這直覺才得以在沙場上安然存活,如今,他的直覺告訴他,他們絕對不是毫無瓜葛。必定是在過去的某一個時間點上,他們曾經因某人或某事而有過交集,只是他還沒有想起來而已。

「你是不是恨我?」月兌口而出時,連他都覺得訝異。畢竟他並未在項少初的身上看見任何針對他個人而來的恨意。

項少初為這一問,結結實實錯愕了半晌,才似笑非笑地道︰「將軍真考倒我了。我是不是恨你?這倒是個好問題,只不過,連我自己也沒仔細想過呢。讓我想想,為什麼我該恨,等我想到了,或許我會知會將軍也說不一定。」

從頭到尾,衛齊嵐未曾將視線從項少初的身上移開過。

他專注的神情經常能嚇退許多人,但項少初絲毫不受影響,依然故我。

目光從衛齊嵐的臉孔移向他空無一物的衣襟,項少初的眼色稍轉柔緩。

「听說王上賜你蘭草。」是陳述,不是問句。宮里的消息向來傳得很快。

蘭,花之君子者也。是忠誠的象征。

衛齊嵐不禁想︰這一切是否也在「他」的預期中?

「王上也曾賜你花嗎?」當他走近項少初時,竟意外地嗅到一股有別于花朵的香氣,是淡淡的茶香。那使他想起那日在杏花下,他請他喝的那杯晉陽鄉茶。

這股茶香,使他想起自己的家。會是錯覺嗎?項少初已經承認他祖籍晉陽,身上或沾染這種帶有家鄉味的茶香並不令人意外。

正想再仔細確認,但項少初已經不著痕跡的移開腳步,與他保持著若即若離的距離。

項少初微微一笑,答說︰「是的,王上曾賜我花。」但他接著又道︰「可是我沒有接受。」

若真有什麼人可以一再地讓一位身經百戰的將軍面露驚訝之色的,恐怕也只有眼前這名相貌清俊、身形略略削瘦的男子了。衛齊嵐再次不由自主地瞪著他瞧。

「為什麼?」他不解地問。人人都說項少初是禍國殃民的大奸臣,照理說,王上賜花,他應該會立即接受,表示順從諂媚才對。

只見項少初習慣性地勾了勾唇角,不疾不徐地吐出兩字︰「秘密。」

衛齊嵐早該學乖才對。項少初滿身是秘密,獨獨欠缺給答案的興致。

「話說回來,將軍不也沒接受?不知又是為了什麼?」

問了半天,問不到半點肯定的答案,衛齊嵐才不想白白提供答案。他揚了揚唇角,很高興可以反將眼前人一軍。好看的唇型緩緩吐出幾個字︰

「巧得很,也是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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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兩人的秘密,恰恰巧得不得了,正是東陵少王的煩惱。

爆廷一隅,少年王看著滿園百花喃喃自語道︰「我想知道他們的秘密。」

很難接受,天子眼皮底下也有他不知道的事。

但事實就是,即使對于一國王高無上的君主來說,人心仍是最難測知的事物。

第六章

衛齊嵐從來不知道自己是個這麼愛問「為什麼」的人,直到遇見了項少初……

這讓容四郎有點不平。「我也有不少秘密,你怎麼從來沒問我?」

衛齊嵐認真地想了一會兒,不禁笑了出聲。

「笑啥?」容四郎挑起眉。

「也許是因為我並不想知道你的秘密。」容四郎的身分的確有不少秘密,可是在事不關己的時候,衛齊嵐就不是那種追根究底的人。

容四郎立刻回敬一槍。「哦,那麼你又為什麼這麼想知道項少初的?」

衛齊嵐頓時失笑,一時間竟答不出來。

容四郎哼了哼,「依我看,這東陵朝中大概到處是秘密,想要解開謎底,簡直痴人說夢。衛大將軍,你確定你要蹚這淌渾水?不干脆回邊關去守邊,圖個逍遙自在、腦袋輕快?」

多好的願景啊!可是為何這曾經很吸引他的小小願望,如今听來卻不再那麼吸引人了呢?究竟,他的生命,是哪個環節出現了改變?

「來不及了。」他說;「我已經蹚進這淌渾水里了,即使此刻臨時抽身,也只會濺得自己滿身泥污。」真沒料到「那個人」竟然也拒絕了王上的賜花。他不是君王的親信嗎?難道事實並非如此,而是另有蹊蹺?

按捺不住滿月復的疑問,當夜,衛齊嵐又夜訪侍郎府。

只不過這一回,他撲了個空,項少初不在府中。從僕人口中探知,原來「他」今夜被王上留宿金闕宮中,而且已經不是第一回。霎時,衛齊嵐說不出從月復中漸漸翻涌上來的怪異感覺是什麼滋味。

容四郎說過,東陵男風日盛……也許項少初果真是當今王上的枕邊人……

即便如此,可他,怎麼就是難以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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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同的疑問也出現在朝議上每一位臣子的心中。

每當君王晚朝,曖昧的視線便在侍立一旁的項少初與年少的君王身上流連。這一君一臣,若果真好行男風,不知誰居上位,誰又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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