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認真把育清當成妹妹看待,是因為她那句「清兒不求哥哥們飛黃騰達,只求你們平安順遂」,那麼他認真將育莘當成弟弟,則是在那段日子里,惡人欺到頭上,育莘總說自己身子骨強健,硬把他護在身後,讓自己的身體承接更多的拳頭。
他心冷心硬,從不認為自己是好人,別人對他為惡一分,他定要多還上三成,但他那顆剛硬的冰冷心在不知不覺間,被這對傻乎乎、只會對人好的兄妹給曬暖、哄軟了。
「爺爺壞,居然用這麼狠的手段教導你們生存。」黎育清听得氣急敗壞,眼神里有說不出的擔憂。
「方式是嚴厲了些,但結論是我們在最短的時間里蛻變,育莘開始懂得用腦子與人周旋,不再一味相信真心就能換來真情,他收斂脾氣,懂得在別人身上用心計,或許他少了幾分良善性情,但現在的他圓滑融和,多了點權詐,多了點謀略,卻再不是能任人擺弄的性子。」
「若不是那段時間的沖撞,我們無法在最短的時間內調整自己的言行腳步,不曉得如何察言觀色、分析局勢,以前在家里同爺爺學的都是道理,真的身處其間,才明白個中不同。誰能想得到,光是一杯邀約水酒,後面還能藏著算計陰謀,而幾句話就能被人無限引用,一個簡單舉止里頭,暗喻著數不盡的彎彎繞繞,一個不仔細,就能把自己給陷進去,謹言慎行說來容易,行來難。」
「四哥哥……」黎育清心疼極了,過去總以為應付楊秀萱這種人,己是陰暗面的最極致,如今才曉得那不過是入門功夫,要像哥哥們那樣,得付出多少辛苦吶。
「沒事。」他安撫地拍拍她的肩膀。「現在局勢偏向咱們,祖父受到重用,我和育莘也在皇帝跟前露了臉,連父親、二伯父也水漲船高,朝堂行事不再處處受人阻撓,過去我傻,以為靠著自己的能力,就能闖出名堂,現在才明白家族勢力有多重要。」若非祖父是黎太傅,憑什麼到東北的官員一大票,皇帝獨獨接見自己?若非自己是黎家四少爺,為何訪察團里能人無數,別人會願意听他調度?
餅去自己太幼稚,為著母親的死,他恨上整個黎府,甚至暗地發下豪語,有朝一日待自己揚眉吐氣,首先要對付的就是黎家人。
如今方知,若不是這個黎姓,他想出頭?也許熬到死都沒有機會,想想那些飽學進士,有多少人混上幾十年,也不過只攤上一個七品小闢,他何德何能,未出仕便先受皇帝青睞?
這些天的榮耀,不是因為自己本領高強,而是因為他投對胎。想到這里,他對自己那個庸碌無為的親生父親就少了些許埋怨。
「這樣難為?要不,你們回樂梁,我賺錢養你們。」她不是在夸耀自己能干,而是心疼哥哥遭罪,這點,黎育岷看得出來。
「要成材、要成就一生事業,確實不容易,但我和育莘都不願意同四叔一樣,渾渾噩噩過日子,我們身負重擔,要為死去的娘親爭一口氣,為自己的親人拚搏出一片天地。」前天他獨自到母親墳前燒香敬果,告知母親自己的成就,他但願母親含笑九泉,為自己的成就感到幾分欣慰。
「對了,我去看過我娘親了,是誰出錢修的墳塋?」他不認為黎家人會有這般心細。
「是我,我們都長大、闖出些許名堂,怎能放任母親在野草漫漫的荒地忍受寂寞?廟里師父說,四哥哥的娘誤打誤撞挑到一塊風水寶地,我想借四哥哥的光,便將我娘也遷葬過去,以後她們當上鄰居,有空串串門子、說說笑,不會太孤單。」黎育岷在看見旁邊那座新墳時,就猜到是清兒,只是想不出她哪兒弄來的銀子,方才知道她與蘇致芬合伙後,心底便有了答案。
清兒將那附近的土地全給買下,圍起牆、蓋上青瓦,一派富責景象,外頭看起來還以為是哪家的園林,她在里面種上幾十株娘最喜愛的梨杏,還有數也數不盡的花栽,小橋流水、曲徑通幽,墓邊甚至蓋上一座大涼亭,比起黎家祖墳,有過之而無不及。
「太招搖,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哪家高門大戶的家族墳地。」他笑道。
「我們的娘雖然進不了黎府祖墳,但兒子替她們爭光,就算招搖些又怎樣?難不成還有不允許兒女孝順親娘的規矩?!」她挑高下巴,滿眼得意。
這小丫頭真是長大了,心底有成算、有自信,再不能隨人擺布,這樣很好,別像他們苦命的娘,受盡欺凌。
他拉回正題,說道︰「所以你放心吧,不管是我或育莘,再不是不解事的小伙子,二皇子的事我們心里都有底,不會被自己設下的局給困住。」黎育清點頭,拋除擔憂,笑道︰「我們會越過越好的,對不?」
「對。」黎育岷給她肯定的答案。
黎育清展顏,從懷里拿出幾張銀票給他,說︰「四哥哥,這次的軍衣,我賺到不少銀兩,原本想買座宅子,可最近我們又打算開香皂鋪子,也許需要動用一筆資金,所以買屋計劃暫停,我身邊還有些余錢。」
「阿壢哥哥下次進京,我打算讓他帶一筆錢給五哥哥送過去,而你要到西北去,總有些必要的花費。你無官職在身,俸給肯定是沒有的,幸好你回來一趟,否則這錢我還真不曉得要怎麼托人捎帶給你,還有這個……」她將帶來的包只推到他手邊。「里頭是我和木槿這些天趕出來的兩套衣服,西北冷,我們在里頭鋪了厚棉花,可以保暖的,在外頭生病是很麻煩的事,四哥哥得好好保重身體。」黎育岷收下衣服,但是錢……他有些躊躇,尚未出口拒絕,黎育清就先撂下話。
「朋友都有通財之義了,何況是兄妹,往後哥哥肯定有大作為的,妹妹若是嫁得不好,還望著哥哥給我撐腰呢,我這是未雨綢繆,先把哥哥給巴結上,不管怎樣,哥哥都不能辜負清兒的一番心意,得把銀子給收下。」他的確是不寬裕,母親、父親雖然會給銀子,但父親當官清廉、收入有限,而黎府尚未分家,嫁女兒是有分例的,母親膝下就兩個女兒,自然是挖空心思想給她們更多的體己私房,前年大姊姊出嫁,母親手邊己是捉襟見肘,七妹妹的婚事也己經定下,母親還得費神,四處籌措嫁妝。
除公中給的月例,他也不好意思同父母親多要,因此在外頭經常是苦哈哈的,幸好之前有清兒給的一百兩,出門在外、人情應酬還不至于拿不出來,但走一趟東北回來,所剩無幾,本就預計要清苦度日的,現在……只是這個錢他實在收不下手。
見他遲遲不動作,黎育清干脆把銀票往桌上一按,怒道︰「哥哥是覺得拿我的錢丟臉,還是沒把清兒當妹妹?這可是我辛辛苦苦賺回來的,府里中饋的銀子,我半分錢都沒貪。」
「我幾時說你貪公中銀子了?」黎育岷很冤。
「你不是嫌錢髒嗎?」她竟是耍賴上了,這就是當妹妹的好處。
「天底下最髒的不是錢,是人心。」他回上一句。
「所以嘍,快點收下,收下後就趕緊給我說說楊家的笑話。」她把銀票收進包揪里,往他的櫃子一塞,不管他樂不樂意。黎育岷無言,他怎會不曉得,這是她表現關心的方式。
他嘆氣道︰「你怎麼知道楊家鬧了笑話?」
「我自然有我的法子。」